作者:望舒慕羲和
结果就是,一步步把小资产者弄破产、把资本持有人的数量降低,最终搞成工业封建主义,可雇佣的工人也在增加,而小资产者一步步沦为雇工,大爆炸的危险性也就越来越高。
说是“好事”,在于这种危险性。
同时,对此时的大顺而言,不怕大顺搞工业封建主义,而是怕大顺根本就不搞工业。工业封建主义,也是工业;而不搞工业,连工业封建主义都没有,只有农业封建主义。
这就又绕回了刘钰说的“折腾”还是“不折腾”的问题。
也即,不怕大顺折腾,就怕大顺不折腾。
不折腾,有不折腾的玩法。
所谓不折腾,就是反正王朝一般也就250年国祚,哪有什么千载万世?
能混一天是一天,折腾啥呀?
既是盐业改革成功,证明这一套玩法,在生产力提升的条件下,是可以完成“盐铁论”的设想的。
那么,发展技术搞高炉铁和蒸汽鼓风,提高产量到足以挤死所有私自冶铁的,就确保农具、兵器、锅碗瓢盆的使用。
和盐业改革一样,也搞生产端征税,增加一下税源。
剩下的,就不折腾了,保证朝廷手里有钱,剩下的基本不变,那就往上奔一奔,250年国祚使使劲混到300年,或者350年。
这,是在技术发展下,不折腾的玩法。
通过刘钰的盐业改革,使得这种不折腾的玩法,也有了个明确的方向——即通过生产力的发展造成的成本优势,解决从唐明时候就一直难解决的盐业私营问题。
大明的玩法,是造巨大的煮盐锅、通过控制燃料、保甲制度等,来尽可能控制生产端。这,是生产力不足之下,以统治术来进行解决。
刘钰的玩法,是搞资本密集、人力密集的蒸汽提卤、日晒出盐法,依靠成本直接压死还在玩芦柴棒煮盐的小生产者,直接形成生产端的垄断,以生产力的进步废掉那些复杂的统治术,以万钧之力破那些微妙技巧。
那么,冶铁业,当然也能这么玩。还有诸如别的什么行业。
总之,就是复到盐铁专营、小农经济稳固的路子上,不往前走了,爱咋咋地,混个300年国祚。
问题在于,伴随着扶桑移民、工商业可以容纳足够人口的“经书”完成了理论计算、硝石肥料的“进贡”到西苑皇帝亲耕田等等因素。
使得,皇帝认为,反正不折腾还有个百十年的国祚;折腾折腾说不定还能兴周八百、旺汉四百。
刘钰是对症下药。
得明白,皇帝到底在害怕什么、在担心什么、到底什么样的技术能让皇帝眼前一亮而不是让皇帝认为是奇技淫巧、什么样的政策看起来是对王朝有利而不优先是对中华或者对民族或者对百姓有利的——即便说,有时候可能是重合的,对王朝似乎有利的政策也是对百姓有利的,但要是真傻乎乎地以为是本族的皇帝就秉持为百姓服务的心,去讲百姓之利、民族未来,皇帝就蹦着高改革,那就纯粹是脑子有问题了,没挨过封建皇权的铁拳,真以为天子是万民之父肯定会好好照顾儿女,殊不知实际上会提前草薙。
第268章 三山合一(中)
正所谓,不折腾的玩法,是相似的;折腾的玩法,各有各的不同。
只说折腾,有正着折腾、反着折腾、假装折腾实则没折腾的折腾、正着猛折腾一顿吓得赶紧反着折腾两顿,等等、等等。
但如果不是瞎折腾,而是真的是最有本事的封建统治者站出来折腾的话,实际上能选的路,也真不多。
简单来说,圣西门主义的银行构想,是符合大顺的现实情况的,也是被刘钰实践过的,只是外形略微有些不同而已。
一方面,大顺急需快速的工业发展。
既是为了让一些东西飞入寻常百姓家,理论上巩固小农经济。
也是因为,大顺这人口在这摆着,华北地区的人地矛盾、人均土地,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英国一共600万人口,润了200多万,每年看着润个三万两万的不多,但相对于总人口那可就多了。
山东现在快3000的人口,挖完河拼了命把微山湖什么的都垦了,估计也就1亿亩土地。在保持两年三熟的高强度农业、粮食产量不变的大前提下,工商业、迁民等,至少得容纳1000万人口。
人口增长率在这摆着,快3000的人口基数,赈灾水平不断上升、牛痘接种开始普及,一年光出生的人口就多少?
速度慢了,或者说,工商业加移民每年所能容纳的人口,都赶不上人口自然增长的速度,那有个卵用?
所以,大顺要折腾,就必须急。
包括说,实学派中的一部分激进派、和儒学派中的复古派,都要搞均田之后大移民,那也是因为一个“急”字。
大顺现在正常就有移民啊,正常的移民速度在那移着。每年闯关东、走西口、跑西域、下南洋、过扶桑的人,百十万是有的。
这放在欧洲,得吓死人。法国在北美折腾了快二百年了,才折腾了几十万。
可放在大顺,一年百十万……这哪够看的?
所以,实学激进派和儒家复古派,都要搞均田,均田之后搞大移民。
在这里,尤其是在儒家古儒派和实学激进派这里,均田的短期目的是十一税,是朝廷掌握上亿两的岁入,大搞移民。实学激进派和古儒派的区别在于最终是均田为止、而是均田移民减缓矛盾之后继续发展工商业。
而同样的,在不考虑均田这个大顺压根办不成的事的情况下,“正常的”——至少不琢磨均田这个不现实的正常——工商业发展折腾,也肯定是急,要尽快干出成果。
对“工商业急速发展”的需求,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大顺的财政问题。
理论上,大顺可以学旧时候,搞官营经济。
但现实里,大顺没这么多的钱,也没这么多资源。
说句难听的,就刘钰改革之前,大顺最多也就能做到靠漕米,稳一稳京畿地区的粮价。
稍微再高一点的经济管控手段,都干不成。
朝廷掌握的资源,在那摆着。没钱、没资源,能干成啥?
唐能搞均田,因为早期,唐手里还有一大堆的国有土地。
大顺有几个国有土地啊?
没改革之前、关税和出口等没搞起来之前,一年加上盐税收个2000多万两,出去养兵,能剩几个子儿?
大顺甚至不配玩平籴法,因为大顺最多只能保证京畿地区的粮价稳定,在全国范围内朝廷对经济的管控就是个屁。
官营投资?
大顺哪里配?
政府手里压根没有多少资源、没有多少资产,是玩不转官营经济的。
大顺这个国家,有没有钱?或者说,有没有货币化的资本?
有,非常有。
一年大几百万两甚至上千万两的贸易顺差。
平均下来50%的耕地地租积累。
从明开始积累了数百年的盐商。
官员手里的各种贪腐、贿赂,前朝末年也不知真假不是随便就拷出了几千万两吗?
从西班牙挖金山、日本挖银山开始,几乎饕餮式的白银黑洞数百年的积累,至今除了北美毛皮人参东珠这些原东虏三件套外基本没啥能吸走白银的商品。
怎么会没钱呢。
问题在于,土地的避险性、回报率、相应的土地绑定下的放高利贷等,回报率太高了。
钱,就是不往实业上跑。
那怎么办?
均田收税,不敢,也做不到。
拷掠官员,如今的大顺又不是造反的,怎么可能。
没办法,那不就只能玩法国这一套了吗?
利用货币改革的契机。
办大银行。
靠利率和股息,吸引货币。
货币投资工商。
依靠快速贴水,保证股息回报。
在潜力耗尽之前,争取一个每年工业产值飞升的状态。
简单来说,修铁路、办矿场、开冶金、搞运河这些大基建,要靠这个操作弄钱,把民间的钱集中起来。
建工厂、搞造船、弄纺织等等,缺钱,也可以投资,免得缺钱干不起来。
后期玩不转的时候,直接学英国1797的操作,兑换金银?做梦去吧,就是不兑,不服去砸英格兰银行,见识下什么叫龙虾兵的铁拳。
玩好了,世界帝国。
玩不好,金圆券。
玩的惊世骇俗,高超至极,说不定也能达成老马说的那种讽刺的、理论上的可能——【把所有的工业公司的股票都换成它自己的债券,那么,它的确会成为整个工业的最高指挥者和所有者,而许多过去的所有者则像拿年金似的得到同债券利息相等的固定收入】
这种“高超至极”的玩法,就是【不考虑这一目的的道路上,由于上述经济条件而随之发生的破产】的空想。
也即,空想状态下的,不流血的、不进行剧烈斗争的、不考虑经济条件改变这等不现实的、建立在虚空之上的,解决“靠不流血的变革,改变资本主义的无政府生产,从而不要资本主义的恶、而只留工业发展的好”的空想社实业大发展。
而问题也就在这。
名义上,这个东西,是为了工业的快速发展,理论上,或者说外皮,伟大意义,是为了扩大工业规模而为初衷的。
但现实里,这个东西从一开始存在,就是一个“投机”公司。
靠啥吸引金银流入?
靠高回报率。
那么,建铁路也好、搞基建也罢、亦或者发展大型工业,回报率高吗?
显然,周期长不说,回报率也不可能高到买地囤地兼并的地步。
只靠生产,不搞投机,是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回报率的。
废话,如果只靠生产,就能有这么高的回报率,那这么搞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资本自发地往实业上流动,为啥还要脱了裤子再放屁,搞出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所以,怎么维系这个回报率?
就又绕回老马说的那个问题,这玩意儿,本质上就是靠债券投机、贴水等,换取快速收入的。
披着的皮,是美好的圣西门实业主义。
本质上,却是个金融投机公司,搞得是债券投机。
理论上,初衷是为了发展实业。
实质上,却只会奔着操控股价、波动股价、债券投机的方向上使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