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为什么一定要考虑种粮食?种粮食是不是说明统治阶层“愚昧、无知”?
因为,满清那群人,发现鸦片利润高,太市场化了,一切向利润看,太无形之手了,然后就来了波“奇荒”。
那么,提升农业亩产的问题,即可不必考虑。
而另一个重要成果,是为英国提供了大量的无地游民,使得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拥有了足够的人口。
而这个成果……对大顺而言,有意义吗?
第三个成果,就是解决了英国的公地问题,确定了土地的排他性所有权。
而这个成果……大顺别说耕地了,就他妈一片折树枝子烧火做饭的小树林子,在一些地方都是排他性所有权了,这个成果更无意义。
第四个成果,是让英国的资本聚集,使得一些土地所有者,得以将货币投入到工商业中。
而这个成果,大顺靠着茶叶、丝绸、瓷器、以及棉布、大黄、黄铜等,也已经解决了。大顺的先发地区的金融资本,缺地主那三瓜俩枣?之前随随便便跑一趟南美,就能弄回来三五十万两白银,从明中期到现在,这地方吃了多少白银?又吐出去几个?白银,或者说货币,还需要用圈地的方式聚集到少数人手中?
还是那句话。
第一次工业革命,只需要百万人口的规模,其迸发的巨大生产力,就会导致世界步入近代史。
而伴随着资本主义发展,要到第三次、甚至第四次工业革命、全面工业化之后,才需要上亿、十亿的工资劳动者。到那时候,这边的问题,才是想办法摧毁小农经济,提供更多的工业化人员。
以英国的全盛时代为例,阔有3500万平方公里、几乎大半个世界的市场,英国一共能容纳多少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人口?往多了说,500万,顶天了。
而大顺现在假设走这条历史上的大英帝国旧路,这就相当于……我就准备了一桌菜,但是可能要来100桌吃饭的人,咋办?这100桌吃饭的人,没坐下的那99桌,必然会选择掀桌子。全坐下不好办?那就别办了!掀!
你这一桌人就算都吃饱了,剩下99桌都饿着——都火器时代了,你还当封建骑士武士时代呢?骑上战马披上甲,吃饱饭就能能以一敌百?
时代变了!
第251章 王谢燕,百姓家(下)
这个时代变了,不只是说火器时代来临,火药把封建武士军功地主那些玩意儿的底层逻辑,炸了个粉碎。
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
那就是,生产力在不断进步。
如宣言里所言: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
也即是说,从现在开始,生产力的爆发,将不再是铁器牛耕时代的停滞、甚至数百年、上千年都没有太大的发展。
而将可能是指数增长的,前所未有的。
于是。
封建时代,因为生产力也就那样了,数百年几乎不变,也基本看不到变的可能。
所以,封建武士、骑士、教士、生员等的那种“以一敌百”的统治,是可以维系下去的。
而现在,生产力在继续膨胀。
所以,那个一桌菜、一百桌人的比喻,是有解决之道的。
即:菜,会越来越多,最终,肯定能让这一百桌人,都坐到桌上吃饭。
但是,哪怕是光速呢,那也不是无限快,到一个地方也是需要时间的;哪怕是玩游戏的闪现呢,也得有个CD机制,不可能无限闪,瞬间抵达。
大顺的问题,在于:
现在只有一桌菜。
新学派确信,前途是光明的、未来是美好的,将来一百桌人,都能上桌吃菜。
但……从一桌菜,到一百桌菜的这个过程,咋办?
或者说,咋过渡?
理论上,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有。
第一步,让所有客人相信,菜会越来越多,将来肯定能摆满100桌的,大家都能上桌吃饭。
第二步,那99桌的人,一人发个窝窝头,先啃着。啃出来一桌、坐一桌。直到最后一个啃窝窝头的,也能上桌吃饭了。你们先啃着,我保证先上桌的,也不来抢你们的窝窝头。那你们就别掀桌了呗?
这里所谓的“一人发一个窝窝头”,就是“均田”、“限田”。
为啥一定要一人发个窝窝头?
道理也很简单。
你不发窝窝头,甚至还要把桌上的窝窝头都抢走,那99桌人,就会直接掀桌。
就还是那句话。
帝国主义,在资产阶级的革命范畴内的可恨之处,不在于小农破产、小农经济崩溃。
对资产阶级革命而言,本国的小农经济瓦解,本来也是他们自己的任务。这点事都干不成,怎么能成大事?
帝国主义,在资产阶级的革命范畴内的可恨之处,在于让本国的资产阶级,发展不起来。
新民革命,是资产阶级革命。是因为本国的民族资产废了,支棱不起来了,不得已,别人扛大旗。
现在的问题,是大顺的本国的民族资本,支棱起来了。不但支棱起来了,而且支棱的非常厉害,支棱到西非奴隶贸易的“布之哀伤”,都不再是印度布,而是松苏布了。
那么,伴随着蒸汽机的运动、火轮船的启用。
如果不管,松苏的先发优势,沿着长江航道和火轮船的运输能力,湖北的棉纺织业,直接可以死了。小农经济,直接可以崩了。
资本是逐利的。
能在湖北赚钱,老子为毛要跑去西非?
再说了,西非都他妈的被先去的占满了,我也挤不进去,我就只能吃湖北了呗。
哦,为了同胞,请不要兼并土地、请不要往湖北卖货,请舍近求远去外部市场?资本听吗?有这觉悟吗?
资本是逐利的。
如果要玩自由贸易,又要每人有个窝窝头。
那么,既说自由贸易,那么土地买卖就不要限制,继续延续过去的状态,地契就能交易、毫无滞涩、也无限制。
那就得靠种种手段,让工业的投资回报率,远高于囤地、买地、收租。
刘钰有这本事吗?
真没有。
甚至于,不但他没有,估计此时也很难有人有这等本事,让工业的投资回报率,高于土地投机。
在大顺,耕地,是有“金融资产”的含义的。不是简单的生产资料扩大生产的逻辑,而是有非常浓厚的保值的、金融资产属性的。
历史上,大明、满清,都有士绅看的非常明白:买地,是最保值的投资。不管是朱家还是李家,城头王旗变幻,张家的地还是张家的、王家的地还是王家的。
这还涉及到一个资产的安全性的问题。
不要说刘钰没有这本事,能让各种工业的回报率这么高。就是全世界,此时又有多少行业,其投资回报率、资产安全性,能比买地更高?
既然自由贸易做不到。
那就上行政手段。
直接取消土地买卖、均田、限田,从而确保大部分人,每人手里有个窝窝头啃着。
这就是刘钰说的那种理论上的办法:
第一步,让所有客人相信,菜会越来越多,将来肯定能摆满100桌的,大家都能上桌吃饭。
第二步,那99桌的人,一人发个窝窝头,先啃着。啃出来一桌、坐一桌。直到最后一个啃窝窝头的,也能上桌吃饭了。你们先啃着,我保证先上桌的,也不来抢你们的窝窝头。
而这两步……
大顺做得到?
大顺能搞明白?
大顺有这组织能力、基层管控能力、矢志不移的坚定做100桌菜的坚强决心毫不动摇的路线?
大顺要有这本事,那么这些都根本不是问题。太平洋上,还有至少六十亿亩的耕地,能有这本事,搞一波大几千万人的大迁徙、大垦耕,跟玩似的。
正因为大顺没这本事,所以问题才是问题。
以此时大顺的生产力水平,配一个超强的能深入到基层的统治集团,整个国家以“造船移民”为重心,一年移个大几百万人,易如反掌。
然而大顺王朝,显然没有这个能力。
而这个“做100桌菜”的比喻,某种程度上,也基本就是老皇帝的那番话。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至少,从技术角度上讲,在西苑用了硝石等天然化肥、脱裤子放屁用蒸汽机抽根本不用抽的水的皇帝,算得上是在技术上已经品尝到了“那一桌菜”的美味。
不管是出于儒家的理想、还是出于对统治的维护、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那都无所谓。
有这个想法,哪怕是被刘钰划为洋务运动思想的变种,依旧可以认为算是有点仁心仁德。
不过,这和前些日子,在大清河新堤坝旁,给刘钰献“南北两河并行之策”的赵翼,犯得是一个毛病。
大顺的黄河问题,从不是个单纯的河工技术问题。
甭管是一条河道、而是两条河道五十年换着流,这都无所谓。技术上,毫无压力。
甚至于,历史上,清中期,很多有识之士对黄河北河道的建议,都是直接走大清河、复梁山泊做调节水库。而最终,决口的黄河也确实走的是大清河。可以说,数千年的治水经验,在眼光和技术上,问题是不大的。
但是,黄河问题的关键,不是什么“南北两河并行之策”。
黄河问题的关键,是南洋的西洋势力、西北的游牧势力、漕运走海的安全性驱逐西洋势力的保证、安置或者镇压百万漕工……
凡是不说这几个问题怎么解决,空靠嘴在那谈黄河问题的,一律可以视作扯王八犊子的空谈——谁家关乎统治安稳、南北不分裂的漕粮问题,敢顶着做生意都跑到舟山松江的西洋人的武装商船,直接搞海运?不把南洋、澳门的西洋势力解决了,走运河可能还得需要打个镇江;而不走运河,都不用去镇江,只要打赢了黑水洋海战,就可以直接宣告完犊子了,经济中心直接和政治中心分离了。而东北、西北、西南土司、西域归故等诸多问题还没解决,就敢拼尽全力造舰南下?咋的,家里也有波托西银矿啊,玩得起四面出击?
所以,搞明白了黄河问题,刘钰为什么觉得之前大顺那些“有识之士”都是在那扯王八犊子空谈。
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此时刘钰一开始对皇帝的“仁心仁德”的“王谢燕、百姓家”的想法,嗤之以鼻,觉得就是在那扯王八犊子的空谈。
耶稣还扯王八犊子说五饼二鱼呢,这不比你工业化更简单?听起来吃的更饱?
世界是物质的。
人是要吃饭的。
不是说,神说,要有化肥厂,瞬间就平地起高楼,化肥厂出现了,搓俩泥人就有熟练工人了。
直到皇帝说,根据开国之经验,老百姓吃不上饭、贫者无立锥之地时候,会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