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是以,流动的资本,对于这里的兼并,暂时并无兴趣。
而大顺这边的政策,是扶植少量的大型农场、容克化的合作社,生产烈酒。
稳定的基石,是授田制下的自耕农经济。
向心不分离和脱裤子放屁般的货币循环,是靠这种资本主义化的大型农场。
这种政策的前提,有三。
其一:小农家庭能不能酿酒?
能。
成本能比得过分工制大作坊吗?
不能。
所以,小农家庭可能可以自己酿酒喝,但别想参与到这场商业循环当中,没有他们的生存空间。
即便说大顺不出酒类专营或者监管政策、亦或者不出税收倾斜政策,小农家庭的私酿酒也无法和大型工场竞争。
其二:需要大量的工资劳动人口。
这个是最简单的。
其三:需要一个特化的市场。
而这个特化的市场,能也只能是法国人。
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大顺打赢了,为北美十三州争取到了自由贸易。廉价的朗姆酒,或者说,廉价的法国蜜糖,充斥着十三州。
而法国也是胜利者。
法国不需要搞自由贸易,所以法国一直坚持着白兰地保护政策。而白兰地保护政策,也就意味着,走私。
要么,北美的法国人拿十三州的蜜糖朗姆酒。
要么,北美的法国人就得拿大顺的土豆烧酒。
而从成本、运输、河流走向、人参产区、海狸皮产区等分布来看,选择大顺新益州的土豆烧酒,是最经济的选择。
即便说,没有大顺和法国之间达成的贸易协定,只靠“自由贸易”,实际上新益州的土豆烧酒政策,也会获胜。况且,一战结束后的中法谈判上,大顺拿到了在北美卖酒的特权,因为法国知道自己反正也管不了。
土豆烧酒的潜力,是非常巨大的。
恩格斯在评价普鲁士的烧酒崛起的时候,描述过一个经典的“过程”,可以说是劣币驱逐良币、也可以说是土豆淀粉制造酒精是当时最为廉价的选择。
【为了制造“精美”而又廉价的糖酒,人们把大约一桶真正精美的牙买加糖酒、三四桶廉价而粗劣的勃比斯糖酒和两三桶普鲁士马铃薯酒精掺和在一起】,廉价,所以打的真正的糖酒溃不成军。
【在非普鲁士的德国北部稍微懂得一些葡萄酒门径的人,都不愿从汉堡买法国的白葡萄酒,因为谁都知道,这种酒在那里是用铅糖加甜的】。土豆烧酒的伏特加特性,使得用来伪造勾兑非常便捷,因为没杂味。所以,白葡萄酒不是甜吗?那往里面兑点葡萄汁、兑一点醋酸铅,调和之后,绝对的法国白葡萄酒味。加糖不行,加糖一尝就尝出来了,勾兑出的味儿不对,只能加醋酸铅。至于说醋酸铅有毒?关我吊事?能挣钱就行。你真法国白葡萄酒肯定破产,谁不用醋酸铅勾兑谁破产。
【1848后,法国资产阶级获得了短暂统治后,法国的工业家和商人开始懂得,普鲁士马铃薯酒精的酒桶里潜藏着异常神奇的力量。他们开始在本国伪造白兰地,而不再把真货运往国外;尤其是人们用普鲁士马铃薯酒精的烈性混合物改善了专供国内消费的白兰地】
等等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或者说可以反推一件事:至少在19世纪中期,用土豆或者地瓜来酿酒,就是此时世界上成本最低的酒精获取方式。
而大顺选择在北美河流的上游,种土豆,酿酒,不敢说能彻底把欧洲的传统酿酒业搞破产,但在北美、尤其是十三州之外的北美,完全获取市场是没问题的。
毕竟,法国的保护政策,使得法国的制糖残留的糖蜜,十分便宜。在大顺为十三州争取到了自由贸易之后,至少在东海岸,考虑到距离和运输问题,土豆烧酒是无法获得优势的。
法国政府也清楚,拦不住,就算管得住入海口、东海岸、海湾,难道管得住从西而来的大顺?
既如此,也就宣告了,法国的葡萄酒,基本不会参与北美的毛皮贸易了。当然,法国政府靠着大顺,拿到了北美的毛皮人参等贸易的垄断权,也算是赚了。吃独食拉黑屎,法国也没这能力吃独食。
于是,一条非常奇葩的贸易线,就这样在世界上出现了。
每年夏季,天主教的西班牙牛仔们,受雇于法国的毛皮贸易垄断公司,赶着大量的牛马,从大湖区,来到新益州。
在这里,交换烧酒。
等到八月份雨季结束,从新益州这边,简单的几乎可以算是一次性的船队,在这里装满酒类,沿着河运送到下游的法国贸易站。
牛仔们的任务,是来的时候看护牛马、回去的时候放船。正好一来一回。
法国人再用这些烧酒,换取毛皮和人参。
第二年,将毛皮和人参,运往阿姆斯特丹,在阿姆斯特丹的大顺特许贸易区,交换大顺的纺织品、丝绸、瓷器等。
大顺的商船,再把人参和毛皮,从阿姆斯特丹运回大顺本土,售卖给大顺的富裕阶层、地主、贵族、新兴阶层。
大顺的富裕阶层、地主、贵族、新兴阶层——当然也包括日本的封建主,他们对人参也挺热衷的,尤其是在刘钰搞死了高丽参之后,西洋参成为了日本的唯一选择——等于是把钱支付给了法国人。
法国人又靠这笔钱,在东海岸搞畜牧业,然后赶着大顺在这边垦殖急需的牛马来到垦荒区。
而伴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大顺这边的畜牧业也发展起来了。这就使得牛马换烧酒的交易,逐渐让法国人需要用从大顺富裕阶层那卖人参赚来的白银支付。
毕竟,大顺可以搞畜牧业,而法国是没办法在其控制区搞酿酒业的。
既是因为法国的葡萄产业保护。
也是因为大顺搞这一切的基础,是廉价的工资劳动者,而法国在北美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靠卖酒赚到钱的烧酒工场,或者说土豆农场,再将这笔钱的一部分作为工资,支付给来这里打工的移民。
移民攒够了钱,再花钱从朝廷手里,购买一块自己的份地。
朝廷再拿着这笔钱,完成黄河区的移民迁徙。
而移民迁徙,又使得大顺在新益州,始终能够保证足够廉价的劳动力,也使得大顺的土豆烧酒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农业,得以延续,并且拥有对整个北美地区酒类碾压般的优势。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的前提,就是大顺“以史为鉴”,直接杜绝了北美十三州的土地问题,一步到位,直接在北美搞了土地国有化政策。
也所以,大顺在北美的农业,虽然像普鲁士道路,但实际上则是加速状态下的美利坚道路。
只不过,因为自耕农在垦殖殖民地的天然离心性,以及垦殖殖民地的小资产者反资痼疾,大顺选择了扶植一批“保守派”,作为在这边的向心力。
而这批保守派,又必须和土地、工商业等挂钩。
这种挂钩,一个是需要大顺本土的军事力量支持,否则的话,他们在这边的利益,就会被欧洲吃掉。
另一个,就是他们能够存在的基础,就是大顺本土的劳动力,以及大顺的正规殖民术。
很简单,没有大顺的近世殖民政策,谁来挖土豆?谁来酿酒?谁来种土豆?
靠那些已经完成授田的、家有土地至少120亩、牛三五头的自耕农,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来你的农场捡土豆?酿烧酒?
俄国可以搞强迫的农奴工厂定期服役制,你和大顺的自耕农搞这一套试试?直接把你酒厂给你砸了。
所以说,【资本不是一个物件,不是钱。而是以物为媒介而成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
不是物件。
而是一种社会关系。
就新益州的土地状况,气候条件,农业条件、人口数量,正常来讲,是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社会关系的。他就没有这种社会关系存在的物质条件。
而这一切,是靠大顺这边的国家强力和殖民政策,愣生生造出来的这样一种社会关系。
换句话说,在新益州的一切大农场主、资本家、工场主,他们只能是向心派、一统派。
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们存在的基础、他们能够剥夺他人劳动成果的基础,就是大顺帝国的国家强力强制扭曲出的这种社会关系。
缺了大顺,他们的大农场、大工场,明天就会因为缺乏工资劳动者,而完犊子。
也即是恩格斯在土豆烧酒问题上评价容克一样的道理:【……那么,容克地主会被分散,成为独立的农民等级、自耕农……】。
只不过,普鲁士的问题,是市场、产业,因为普鲁士并不缺人;而大顺在这边,缺的是人。虽然都是靠土豆烧酒串起来的,但维系这种“社会关系”所需要的要素,缺的不同而已。
话句话说,大顺在这边塑造的这些向心派、保守派,如果缺乏大顺的国家强力,就会像缺了土豆烧酒的普鲁士容克一样,很快会被分散,成为农民等级、自耕农。他们不得不坚定地站在一统的态度上,屁股决定了脑袋。对他们而言,这个产业可以是土豆、可以是烧酒、可以是其余的别的什么玩意,都行,但不管啥产业,都一样。土豆只是个代表,但土豆对大顺,并不如同土豆之于普鲁士。
第231章 黄河问题的最后一步(一)
这并不是说制定移民方案的刘钰,对迁徙来的自耕农、或者说在大顺原本是贫下农的人不信任。
而是现实就是如此,并不是靠说教就能解决的。
垦殖殖民地的痼疾、两种私有制之间的区别、第二种私有制必须以消灭第一种私有制为基础的现实、自耕农自身对资本的反抗、资本肯定来自于母国的必然、以及遥远的大洋相隔……等等这些,都使得这种移民过程中,向心力暂时是靠那些先融入到世界贸易循环中的人。
对于资本的理解,只要明白资本是一种以物为媒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那么就该明白,关键是人。
没有人,也就没有资本主义。
尤其是没有生产资料的、和土地分离的、只能依靠出卖劳动力换取货币报酬的人。不是说搓二尺布去换粮食,就叫资本主义的。
小生产者对资本主义模式的抵制,小生产者私有制和资本主义私有制之间的巨大冲突……就北美西海岸这个情况,资本也只能来自于母国。毕竟大顺这边既没有手工业胡格诺教徒,也没有资本雄厚的伊比利亚犹太人,总是需要捏准这个向心点的。
北美十三州的分离,源于他们不再需要母国、或者说母国的市场已经不足以容纳十三州日益发展的生产力。他们需要整个欧洲的市场,来容纳他们在英国保护主义政策发展起来的种植业、木业、造船等行业。
而这,恰恰又是大顺在这边扶植的新保守派,或者说有点“容克”味儿的先富一代向心的另一关键——东海岸的市场,需要母国的帮助才能拿到。历史上东海岸分离中于宣言签字的人里面,可是一堆卖酒的、种糖的。
至于以后怎么办,那就是以后的事,等着穿越山口的铁路许多年后修好、等着跨越太平洋的航线不再看老天爷的脸色,人民会创造历史的,但历史终究不是随心所欲去创造的,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大顺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刘钰这个对大顺抱有“治不了、等死吧、告辞”这种素质三连想法下的人看来,都不过是为将来拥有一个“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也即遗产。
而于现在,西海岸新益州的这些开拓者,实际上也是在繁殖的本能和私有制的所有制基础下,努力为后代积攒着遗产。
正如此时正在那安排长工雇工工作的王龙兄弟,他现在忙碌的动力,其实在意识上和大顺的战略并不搭边:如果意识到这一切、并且愿意为之付出的话,那么当初在跨越山口的时候,就不至于差点出现营变。
所以实际上,他此时忙碌的动力,和那些为了发财而乘船去亚洲的南欧人、那些为了发财而跨越西伯利亚去追紫貂的哥萨克,无甚区别。
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子女,为他们积攒下足够的遗产。
的确,大顺在这边的政策,如果是只想当个自耕农的话,是不必这么努力的。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自耕农,所以逐渐明白了资产的作用,也因为大顺的国有土地政策而不得不扭转了“买地囤地遗之子孙”的想法。
他不得不琢磨着,为儿女们留下土地之外的资产,简言之,投资土地之外的工商业;或者说,为儿女积攒出投资土地之外工商业的资本,在他们成家时候置办产业。
这个产业,可就多了。
可能是个新的酒厂、可能是个磨坊、可能是个造船木材加工厂、榨油油坊,等等,这都算是产业。
尤其是自耕农为主的这里,一个磨坊、一个油坊、一个板厂,那都立刻就能算是村社里数一数二的家庭了。
酒类只是这里发展的早期支柱产业,但不代表除了酒类之外就没有别的产业了。
今年他们合作社农场的土豆收成不错,看起来又是个土豆的丰收年。
更好的消息,便是法国那边又派人来了,希望明年扩大酒类的交易量。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周边村社,收购土豆,从而扩大酿酒作坊的规模。
这,当然也意味着,他每年能够分的的利润、或者说获取的剩余价值更多。为儿女们置办结婚产业的目标,比如除了继承这里的儿子外一个儿子一个磨坊一个油坊的目标,也就越近了。
来买酒的,当然是法国人。
新益州的大顺百姓,已经不至于像是“第一次接触事件”一般去看那些他们认为的模样鬼佬了。
而这一次来到新少城、新太城的法国人,当然是来谈一下明年增加酒类数量的。但这并不是唯一目的,除此之外,还有关于中法两国的边界五年多终于划定之后的庆祝、郡对郡级别的谈判、以及更多的关于贸易、边疆、土地等问题的交流。
大顺这边的扶桑大都督府,设在枫林湾。旧金山的金矿已经开采,但都督府并不在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