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第一批移民的人选,刘钰还是用了他比较擅长的“分化”法。
黄河河道修建,是项超大工程,是堪比大运河、长城水准的巨型工程。
黄河河道影响的人,数以百万计。
这里面,固然可以分二十年、甚至三十年解决。
但怎么解决,这就需要“分化”。
第一批移民,也就是“享受”不需要挖金子做“契约工”就能拿到土地的这批人,从公司的角度,得满足两个条件。
会种地、会养牲口。
踏实肯干。
所以,这就需要这第一批人,既不能是收租地主、也不能是穷的连牲口都没有人的佃农。
从“稳定”的角度,恰恰又和公司的角度重合。
黄河河道影响的,大体三种人。
大地主。
自耕农、中农、小地主(大顺水准下的小地主,五六十亩地、七八十亩地就算)。
佃农、半佃半贫农。
大地主,是反对声最强烈的,但他们雷声大、雨点小,也是造反意愿最差的。
而且人数最少,收拾起来容易,发一堆淄博没铁矿的“工商券”,爱要不要,闹事就抓。
佃农、半佃半贫农,是人数最多的,但也是最容易摆平的。
简单来说,给予未来的希望、满足现在的生存。
现在的生存,去挖河堤、修铁路,给钱,足以满足生存,比当佃农的时候挣得多。
未来的希望,承诺将来去金矿干五年,有工资不说,各个淘金队的金子收益有3%是归他们的。将来可以在扶桑买地,五年免税、日后无徭役。
最难摆平的,恰恰是自耕农。
人家家里本来有地,二三十亩,虽不多,但小日子过得也凑合。
人数当然也不少,因为大顺开国也就百余年,山东又是被满清祸害的比较严重的地方,是以一些家庭还能保证家庭生存,种地过日子也过得去。
过得去,那便安土重迁,不愿意走。
同时,他们又是比较踏实肯干的——佃农、贫农,不是你穷肯定因为你懒。但普通自耕农,则证明其种地水平、过日子能力,基本可以保证其劳动技能可以保证其阶级不滑落。
一般来说,二三十亩地,家里基本会有个牲口,有最起码的养牲口的经验。
而且,基本都有老婆孩子,老婆也基本比较会过日子,最起码,不至于出现“下来麦子就天天白馍馍、青黄不接就四处讨要借面”的情况——虽然听起来好像挺简单的,这不就是个基本的规划过日子吗?有了面也要和菜掺着吃,不能收获季若地主、青黄不接时若乞丐。但实际上,这挺难的,甚至并不是每个妇女都能掌握的过日子技能。
而且,一般来说,家里有个二三十亩地,你让他去下矿井挖矿、进工场做工,他们也是肯定不愿意去的。
至少历史上到第二次工业革命,很多先发国家的工人,其伟大梦想,就是攒够钱去当农民。
所以说,他们是最难摆平的,也是最容易闹出事端的,但也是最佳的第一批开拓垦殖人选——除了技能点,还有个特点,自耕农是最容易维系秩序的。
故而,前往北美拓荒垦殖的第一批人,就是刘钰调查研究之后,分化选出来的“黄河新道地域的自耕农”。
实际上这是借鸡生蛋,因为理论上是朝廷要修新河道,这征地、移民的钱,得朝廷出。
但朝廷出不起,所以只能借金矿,花的是公司大小股东的钱。
这事,要是辩经的话,也不好说:朝廷固然说把金矿的特许经营权给了公司,那是不是还可以辩经去问,这北美的土地、矿产、森林,凭啥就是朝廷的?凭啥朝廷说不准私人干就不准私人干?
所以大顺这边也不辩,直接上暴力工具:我说是,就是。我说不准私人干,就不准私人干。有意见,去和森林轻步兵和海军巡航舰去说。
官山海,传统艺能。
若有本事,直接把紫禁城扬了——比如法革之后,立刻宣布取消专营权,东方贸易的权利属于所有法兰西人民,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前往好望角以东贸易——大顺这边的新兴阶层要是把紫禁城扬了,那自然可以同样宣告:扶桑的金矿属于全体大顺人民,所有人只要资本充足都可以自由地前往扶桑挖金子,谁挖着归谁,不用交税、不用履行移民安置义务。
但既无这等本事,刘钰也是觉得这群资产阶级成不得事,那他们也就只能乖乖听话了。
这边忽悠着高回报率、低风险、高回报、有朝廷背书、有刘钰这些年在贸易上的个人信誉背书。
又借助大顺这边比欧洲晚了40年的投资狂热,和没吃过郁金香、南海、密西西比三大泡沫的亏的无经验,很快募集了大量的资金。
前五年没有分红,五年之后能不能分红?
这事,若是别人,是不敢放这句话的,没把握。
刘钰却敢放这句话,很有把握:旧金山,最起码有1200万两黄金;旧银山,也至少有个一亿两白银。
第四年开挖都赶趟,前几年,他才不会直接奔着旧金山去呢。
而是先把各个河口占了、适合垦殖的地方先塞几个村落——这可不是乱花钱啊,这都是有目的的、目光长远的、有预设性的,谁说挖金子就一定得在金矿旁边种地的?
只需要每年适当放出一些金矿,提振一下市场信心,吊一吊众人便是。
五年后差不多能移过去个一二十万人,农业有了保证,再移民就简单了。人越多越容易,当人多到足以搞一点制造业的时候,那就更简单了。
刘钰对北美西海岸的定位,不是英国对其殖民地的定位:原材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地。
他的定位非常清晰;泄压阀。
不说是整个大顺的泄压阀,最起码是山东黄河新道问题的泄压阀。
这个事不整完,大顺真要是炸了,那就真得三五十年后,激烈斗争后再度一统的那个政权,才有可能完成这个事了。没三五十年的混乱,不可能再度一统,而混乱期,是不可能修的了黄河的。
大顺炸不炸的,刘钰是无所谓的,但他还是希望等黄河水道基本完工之后再炸。否则,那真是要死人的。黄河决口真不是那么简单换个河道,没有河道那就是漫灌、摧毁农业区、来回摇摆直到自己冲出来河道为止。
至于人到了那边,爱怎么发展怎么发展,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将来大顺炸了,你们自己建一国,那也无所谓。
大顺既不可能指望西海岸的原材料,也不可能指望西海岸的市场,至少三十年内指望不上。
就大顺现在的技术水平而言,只要钱到位,移民难度不大。
农业相关技术,包括犁、耧车、垄作、堆肥、高炉铁等,早两千年前,这个科技点就点完了。
这和当初弗吉尼亚公司那群压根不会种地的、甚至说其母国还处在亩产90斤水平的农业技术的那群人,技术储备截然不同。
洋流、季风、海图、导航术、月距角法、这个在大顺参加一战之前,已经把这些科技点都点完了,否则大顺是没资格参加一战的、也不可能高效地劫船。
经度之战,刘钰押注在理科派,现在看来,战胜了英国的工科派。
航海钟搓一个太麻烦,现在还无法量产;航海年历,找二三百“脑力民工”,年年能编,会查表就行。
沿途的岛屿中转站、中途补给站,这几个东西,刘钰也靠着对澳门问题解决了。
澳门问题是个幌子,打压的是葡萄牙的檀香木贸易,从而为檀香山的檀香木夺取了市场。
葡萄牙的檀香木,借着澳门问题,大顺给了诸多的限制。
加税、抓、罚、烧,几波下来,制造了一波大顺内部的檀香涨价,因为原本的供货商被刘钰祸害了,檀香山立刻迎来了“贸易的春天”,迅速填补了大顺内部的巨大檀香木市场。
刘钰又不信佛,檀香木这破玩意儿,他也没啥兴趣。但借着这些事,以檀香山为中心的太平洋中转站,已经初现规模。
最起码,可以保证躲避飓风、提供饮水、越冬泊靠、提供粮食、提供新鲜蔬菜水果抵抗坏血病、降低太平洋航线死亡率等功能。
运输工具产能,这个问题更简单。
大顺为了参加一战,憋了一堆的造船产能。
一战打完,大顺不可能继续扩海军了,正好都要转型商船,满足波斯印度等各地贸易的需求。
之前造船的产能依旧在,有从刘钰威海练兵时候,从引入法国战列舰开始,积攒下的二十多年的熟练造船工匠。
有从瑞典引入的、在东北展开的木焦油产业。
有以南洋和印度贸易为原材料的帆布产业。
有南洋和东北的造船木料加工厂。
又不需要按照战列舰的规模,搞什么30英镑一吨的高规格战列舰标准,给上钱,立刻就能爆产能,造一堆能跑太平洋的运输船。
当然,水手、候补船长、远洋技术人员,这个本来也不缺。大顺之前一直是超额培养人才的,一堆实际水平完全能当船长的,全都蹲在船上当见习船长,一艘船五六个见习船长,这个当然也不缺。
简单来说,只要有钱,都无问题。
所有的科技点,基本都点了。
所有的中转站之类的细节,之前也一点点搞完了。
而刘钰派人去北美西海岸“找金子”,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西海岸有没有金子,还用得着那些探矿队的去确定?他当然知道西海岸有金子。
而且,他还有个官身和信誉。
实际上,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没真正打完、《凡尔赛和约》还没签、探矿队的矿区寻找还未完成,大顺这边的北美西海岸移民已经开始了。
第一批从黄河河道规划区遴选的1500户自耕农、中农,早就被塞上了船,送到那边种粮食去了。
今年已经是第二批了,这次直接移民5000户,因为先去的1500户移民,算上打渔、种地、狩猎等,已经足够保证第二批的5000户基本生存。
加上,之前鲸海公司已经“低效”地在西海岸开拓了二十年了,也有一些基本的如枫林湾这样的小村镇,也能提供一批商品粮。
这第二批的5000户,看似和大顺参加一战没啥关系,也和即将签订的《凡尔赛和约》没啥关系。
实际上,关系巨大。
因为大顺打赢了一战。
所以,社会存在才能扭转社会意识,大量的资金才会以股票债券的方式,进入到扶桑金矿传说的“泡沫公司”中,而不是埋在地窖里、或者去买地囤地。
而这5000户移民的钱,就是靠这种“社会意识”调集的资源,凑出来的。
没有打赢的一战,没有工商业的大发展,只靠刘钰的红口白牙,可是弄不到这笔钱,且能保证“五年不分红、五年官督期间董事会没有否决权”这种苛刻的条件,还有人往里面投钱的。
固然说,这里面诸如大顺鲸海公司这等,其主要利润源于海獭皮等皮货的,肯定是不乐意大规模移民。
但,大顺鲸海公司,虽然经济实力远比HBC等欧洲的毛皮公司要强。但大顺不是英国,在英国,这些毛皮公司可以制定法令、阻止垦荒等。
在大顺,这就是个屁。
最起码,不至于出现42年英国东印度胁迫英国议会,把垄断专营状延长到83年的情况。
大顺还没有哪家公司,能牛到这种程度:我让你把垄断权给我再签四十年,你皇帝、六政府、天佑殿、枢密院就得必须赶紧给我签。不签我就弄死你。
大顺,不允许这么牛批的公司存在。
不只是皇帝不允许。天佑殿、六政府,也不允许。
这是大顺可以快速移民的一大优势。
第216章 强迫去过好日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