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这里面,包括了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翻译成英文的亚历山大·波普等一些著名的笔杆子。
甚至于在广义上讲,当初他们结成反沃波尔同盟的时候,写《乞丐歌剧》的约翰盖伊;些《格列夫游记》的斯威夫特,在一段时间内都算是爱国者党的外围成员。
他的发起者是陆军元帅,而英国从创立陆军元帅衔至此时,算到乔治·韦德这一波,一共就七个正式授衔的元帅。
这个爱国者党的核心圈子里,除了笔杆子之外,在朝廷中也是占据了大量的位置。
包括:
陆军元帅,理查德·坦普尔。
掌玺大臣,理查德·格伦维尔。
财政大臣,乔治·利特尔顿。
海军新星,托马斯·格伦维尔。
海军会计部和军饷办公室总司库,乔治·格伦维尔。
以及皮特和皮特的哥哥。
大家都是亲戚,真正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妹妹是我老婆、我妹妹是你妻子这样的关系。
前期他们这个“爱国者”的名头,当之无愧,是有明确的政治理念的。
政治理念就是“英国是英格兰人的英国”。
在对俄谈判中,他们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促成了俄法同盟。因为他们坚决反对给俄国补助金,从而拉成英俄同盟,因为这样会让英国过多地陷入欧洲泥潭。
他们反对常备军,因为常备军意味着加强政府的权力,支持由各个大家族和贵族们组建自己的军团,相信买官制和团长私军所有制是维护英国自由的基石。
反对英国花钱雇佣黑森雇佣兵,认为英国的国防安全要靠家族民兵来维护,而黑森雇佣兵总是站在国王一边,他们是以“为神圣罗马帝国大司库”的汉诺威为效忠对象被雇佣的,而不是在法理上为英国作战。
当然,在此期间,他们拥有一些基本明确的政治诉求的时候,他们是团结的。
但伴随着皮特上台,很多东西变了。
比如他们当初极力反对对俄国的补助金,极力反对掺和到欧洲大陆的争端中,但皮特一上台就可以转向,促成了每年几百万两的对普鲁士的补助金。
并且极大了黑森雇佣兵的使用量,开始训练常备军……
虽然说,从现实的角度来看,站在一个帝国主义的现实需求来看,皮特做的无可厚非。
然而这和他们一开始坚持的理念,截然不同。
换句话说,一开始,这个爱国者党,是以“四个家族为核心成员的、能吸引激进辉格党和反欧洲战争派的外围成员、有一定的明确政治诉求”的党派。
但是伴随着皮特上台,那些当初因为政治理念而团结在这四个家族身边的那些辉格党成员,眼睁睁看着皮特的政策和他当初所反对的无甚区别,自然退出。
于是这群人也就退化成了乔治三世嘴里的“藏在地下的蛇”,一个以家族为核心的政治寡头家族,完全丧失了政治信念和纲领。
现在,作为核心人物的皮特,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大顺参战导致了皮特的“战争贸易两不误”的策略,彻底破产,国家经济系统性的崩溃,使得这个家族寡头们必须要和皮特做出切割了。
朝堂政治并不是无迹可寻的混乱,而是有一定的逻辑的。
甚至,其实大部分时候,这个逻辑非常的庸俗。
站在乔治三世的角度,他不能把全部的爱国者党搞臭,或者彻底让他们滚蛋。
因为让他们全都滚蛋,意味着他们会在外面抱团。
而这群人,本来就是以反对政府和首相起家的。
全踢出去,意味着这群原本已经不和的人,又抱团成一股势力了。
所以,显然,新国王必须要瓦解爱国者党,拉拢其中的一部分,造成爱国者党内部的分裂。
这样,皮特滚蛋之后,就是个光杆儿,没有其余家族的协助,那么在野状态下反对的声音也就没那么大。
所以,新国王选择了乔治·格伦维尔。
希望利用格伦维尔,完成对爱国者党的分化。
反过来,爱国者党内部,尤其是坦普尔——格伦维尔家族,现在也急需和皮特做出一定的切割。
这种切割,不能是无底线的切割和背刺。
因为皮特的影响力,所以才迫使新国王不得不捏着鼻子还要用皮特身边的人。
而如果皮特彻底臭了、背刺的太狠、切割的太过,彻底没有了影响力,那么新国王也就不需要捏着鼻子非要用格伦维尔。
就是这么个市侩且庸俗的道理。
格伦维尔是希望皮特在退场之下,给新国王整个大活儿,这样才能提升爱国者党这个团体其余人的价值。
因为要是整出来一个巨大的活儿,国王和议会就更没可能把皮特一党的人都扔出去——这要是全扔出去,这是生怕他们在政府外不能抱团、扩大影响啊。
牺牲你一个,幸福大家族。
说起来都是亲戚,你下去了,你不还有儿子、女儿、女婿吗?
只要整个大家族的同盟不倒,那还不是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只要海峡舰队还能保住海峡,那么大家就还可以继续内斗,内斗为主、外战为辅;外战是内斗的手段,内斗是外战的目的。
至于皮特嘀嘀咕咕的失败后英国经济的毁灭,一来这件事现在看来并不明显,相反大量的文章还在论证彻底放开关税后的好处;二来原本是战争贸易两不误,商人有钱赚,现在是大顺封锁劫船加走私,未来经济是否毁灭不知道,再打下去很多商人就毁灭了。
三来就是……打到什么程度才能确保不会发生皮特所担忧的未来经济毁灭?
荷兰那边的报纸给皮特扣了一个“保守”的大帽子,按照保守的战略,也即是保持那种母国利用航海条例强制用殖民地做市场的战略,英国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所以,大家是相信皮特嘀嘀咕咕的关于未来的恐怖预言,坚持一场根本看不到希望的战争——这个希望,不是说英国被侵略了复国什么的,而是说这个希望是指“在保持航海条例和行政贸易前提下,对北美、加勒比、西非、印度的控制,继续用旧办法攫取财富”。
还是,大家更愿意相信一些鼓吹自由贸易的言论,认为英国的航海条例和行政贸易,伤害了英国的根基。现在是忍住剧痛、完成自由贸易、比较优势、白银外流提升白银价值、降低劳动力成本浴火重生?
现在英国的关键,不是战术上的胜利。
而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给出一个明确的战略和未来方向。
哪怕这个方向根本经不起推敲,但现在重要的不是结论对不对,重要的是迷茫和绝望中的人需要一个结论。
这个结论,或者说明确的战略和未来,可以是保守的、可以是激进的、可以是屈辱的,重要的是得有。
哪怕皮特这时候站出来,说为了英国的未来,实行经济管制、国债一律不兑、发行纸钞、征收资产税、把土地税从好容易压到的10%回增回沃波尔时代的20%、按照窗户多少强制征收房产税、强制壮丁服役……募集资金、使劲儿造舰、海战反击、一直打到好望角,逼着大顺退回好望角以东……
哪怕说,学征辽饷呢,加点税,或者搞金融管制呢。
也行。
甭管说这个东西说出来,明天是不是祖坟都让人扬了,但至少这是个听起来似乎大约还是有希望的战略和有一定细节的手段。
问题在于,没有这样的东西。
没有一点实际的东西。
从直布罗陀被围之后,议会整天都是在扯犊子,没有一点细节上的、有可操作性的、考虑到钱国债这些东西的办法。
每天不是在扯犊子、就是在互喷、要么就是在吵架。
皮特整天扯着嗓子喊:打、打、打、坚持下去。
可他对征税、加税、金融管制、土地复征五一税、稽查走私仓库、清查囤货居奇者仓库等等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只字不提。
他倒是羽毛鲜亮,真正的爱国者、自由的守护者,可能至死都是。
那钱呢?钱从哪来?没钱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要恢复旧有的贸易体系把大顺打回锡兰、打到马六甲,得花多少钱?
或者说,不提钱。只说死人,男女老少600万人口的英国,要顶着军改后的大顺,一路拔掉开普敦的堡垒、毛里求斯的海军基地、反攻印度、攻克淡马锡,逼着大顺只能和英国东印度公司贸易……这得死多少人?死得起吗?
他只字不提。
就是“要坚持到底”、“要战斗到底”、“要捍卫我们的贸易,那是我们强盛的根本”。
全都是空炮。
是保守派的路径依赖之下的空炮。
格伦维尔此时让皮特去内阁展示的条款,不是空炮,而是一个至少听上去可行的方向。
第125章 死与复仇(二十五)
在皮特和格伦维尔商讨着四个家族同盟的未来时,这场宫廷斗争中的另一个主角,年轻的、这几十年来第一个会说英语的国王乔治三世,正在和他的政治导师布特勋爵约翰·斯图尔特,谋划着继位之后的权力问题。
布特勋爵师承博林布鲁克子爵的思想,在英国这令人头疼的党争问题上,他建议乔治三世打破党派的分界。
尤其是打破“托利党人不得入阁”的政治规则,从而避免“托利党人的仇恨,和他们试图引外国势力来推翻汉诺威王室的倾向”。
这种倾向,是非常明显的。
从汉诺威人来到英国后,托利党人就受到严重的打压。
从1715年那场“反对德国人来当英国国王”的骚乱之后,托利党的绅士们第一次不能再像传统上那样,在陆军、海军、公务员和教会等公职中占据优势。
陆军中的托利党军官被剥夺了佣金。
托利党律师不能成为法官。
托利党圣公会神职人员不能再成为主教。
托利党商人被拒绝在任何大公司签订政府合同或担任董事职务。
这种党争带来的问题,其实很正常。大宋新旧党争,争到最后,也是这样,我上来就把你干死、你上来就把我干死。
虽然托利党人,一直在标签上,和支持斯图亚特王朝复辟的雅各布派划清界限。
但是,实际上这种界限并不清晰。
实际上,如果后世去研究英国的历史,就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小细节。
托利党大家族的很多信件,作为后世的古董,1715年之前非常多;1760年之后就更多。
唯独从1715年到1760年的这45年间,托利党家族的很多信件,似乎出现了空白。消失了。
因为……这些信,很可能不是在联络路易十五、就是在联络查理十二、要么就是在联络流亡的斯图亚特家族的人。所以,这些东西,必须销毁。
从阶级的角度上讲,英国此时仍旧是一个乡村力量大于城市力量的国家。
托利党扎根乡村,作为乡村士绅,在乡村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但是,英国此时的推举制度,以及按照宗教、种族和家庭收入是否达标来确定是否算人的标准,以及十分不合理的僵尸选区问题,使得托利党无法在议会取得优势。
简单来说,英国此时的经济结构,是乡村胜于城市、旧乡绅胜于新兴资本和新贵族。
但是,新兴资本和新贵族,通过邀请外国人来当国王、以及大量的钱来收买僵尸选区、以及国王对于支持斯图亚特家族的托利党下了禁止入阁的禁令,从而达成了一种和经济基础并不匹配的政治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