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要是真的想和谈,这伙子可以直接沟通国王,也还适合。”
“只能是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也无怪田平看不出来,因为他说的确实是事实,从人选上看确实看不明白法国这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正牌大使是路易·儒勒·马扎然。
红衣主教马扎然家族的后人,路易十四、路易十五两朝最炙手可热的一个奇葩家族。
路易十四的初恋,就是他们家族的,那是真爱。真爱到后来马扎然为了达成政治同盟,让路易十四娶了西班牙的公主,强行把侄女送走嫁到了意大利,结婚当然她老公居然惊奇地发现路易十四的初恋居然还是处,大为光火,因为这意味着这是精神上的真爱——既然娶了,那肯定是心理上已经接受了身体上是路易十四情妇的事实了,结果出乎意料,心理上和生理上的情人的区别,还是挺别扭的,最后两口子闹掰,玛丽跑路。
到路易十五这一辈,在蓬帕杜夫人之前的宫廷情妇內勒姐妹花,还是是他们家族的。內勒五姐妹的姥姥,就是跑去给英国国王当情妇,男女都行,勾搭了英王的私生女小安妮的那个。
马扎然家族是星占师、催眠什么的,估计可能闺房里的技术上有点东西,靠着家族的女儿们,在欧洲各地都有亲戚。
贵族嘛,肯定乱。乱的越厉害,越奇葩,一般来说证明这个家族便是望族。甭说如今这个大使的家族名头,再怎么样,他头上还顶着个从红衣宰相马扎然那传承来的讷维尔公爵的头衔。
再加上他还是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也就是田平说的法西兰翰林院的博士或者翰林——搞语法、标准法语、修辞、考古、史学的,是法兰西学院,不是法兰西科学院,是负责让欧洲宫廷都说法语的文化战线上的。
自然,确实,无论是真谈正事,还是为了搜集情报,其身份都是相当合适的,也确实看不出来法国这边到底是啥态度。
第115章 死与复仇(十五)
至于算是皇帝身边小圈子成员的、真正负责或者主持情报工作的,自然是那个女装大佬,双性骑士,迪昂·德·鲍萌。
排除掉那些传奇和话本一样的滤镜,这个人依旧很复杂。
93年风暴的时候,即便他作为贵族,家产和土地被没收了,但还是写信给国民议会,希望脱下裙子,穿上他的龙骑兵制服,回国组建一个志愿者师,去粉碎神圣围剿,保卫法国。当然话本传奇里说他要回国组建“女子师”。
虽然后世后现代的L、G、B、T群体的一些人把他视作异装祖师,但似乎和后现代那群弱鸡真不是一回事。这是个真的提着裙子以68岁高龄靠剑术赌局玩命混饭吃、真提着枪去十三州支援革命结果中途被抓被流放的狠人。
能力很强,之前的俄法同盟,他出了很大的力。
这样的一个组合,大顺这边的确很难判断法国的意图,因为这就是个可攻可守、可战可和的外交组合。
不管是真和谈,还是抓情报,亦或者搞政变,这个组合都可以,级别也确实够。
现在大顺这边怕啥呢,主要是怕法国把大顺给卖了。比如借着大顺的军力,和英国私下媾和了,达成一个对法国有利的条件。
虽然说,英国这边的激进派,是要干爆法国,防止复仇,拆掉船厂,毁灭渔船;而法国这边的激进派,是要干爆英国,扶植詹姆士党登陆苏格兰,让英国滚开汉诺威神罗的事以后法国说的算。
但是,两边都有激进派,两边也都有保守派。
按照保守派的看法,无非就是希望英国放弃汉诺威以后别掺和神罗的事、重新界定一下两边在北美的边界——清教徒看着天主教徒恶心、天主教徒看着清教徒膈应,法国是一点没打算要十三州,因为管不了——再就是拿到加勒比的小岛,完事。
路易十五这种人,刘钰说他是机会主义,那是一点不错。机会冒险达不成的时候,很可能膝盖一软,就变媾和主义。再一个法国的财政情况,也确实难看,国内再打下去很可能要炸了。
关键大顺这边也没法和法国谈一些关键的东西,大顺这边的意思,是继续打,打打看,打一阵,然后再和谈。但打,大顺又不支持登陆英国的冒险行动。
法国这边也不是傻子,这边使劲儿打,大顺这边使劲发展工业,货物一船船地往这边卖,肯定心里也犯嘀咕。
陈青海等着田平把法国这边的事一说,也把法国使团的人大致说了一下后,便道:“田兄在英国日久,那边的情况,你觉得这一次直布罗陀之战,英国的内阁首辅是否能换?换个软弱点的,不要那么强硬非要打到最后的?”
田平啧了一声,摇头道:“不好说啊。现在谁是内阁首辅,谁就要背锅。新王继位,直接用自己人当内阁首辅,打个大败仗、签个绍兴和,这……”
“你需知道,这英国和赵宋不同。康王终究是康王,可这英国这边一直都在嘀咕,这王位得来不正,是德国人,其国内素来多有不满。是以,赵构可求和,他这边怕是难。”
“而且,英国最怕的还是法国登陆,雅各布派复辟。是以海峡存亡之际,多半不可能临阵换帅。”
“你们那边是什么意思?”
陈青海也不瞒他,这件事从直布罗陀起航之前,内部的会上,李欗就谈过。
“我们这边的意思,还是恐吓为主,其实我们也不希望换个主和派,而是希望继续是主战派执掌。”
“若换了主和派,只恐中法西之间各自离心,真就和了。”
“而若主战派在内阁,便可以继续打下去。咱们和法国、西班牙不同,咱们一不割地、二不要岛,所以再打个两三年,那是再好不过的。”
“主要我不知道英国这边的情况。”
“耀武扬威,是能激发英人的抵抗情绪,绝不求和?”
“还是耀武扬威之后,这英人惊慌失措,纷纷要降?”
田平恍然大悟,琢磨了一下,笑道:“这还是要看你们这边的情况了。有句话讲,迟则生变,只要不生变,那自然无甚问题。”
陈青海道:“这你放心,殿下那边和英人交手一次,虽赞许有加,认为比荷兰人强不少。但只要不在海峡决战,哪怕是外海决战,这边也有六七成把握大胜。”
“但若海峡决战,那就难说。一来水文风向,皆是英人天时;二来波浪翻滚,可依海岸而守,皆英人地利;三来英人同仇敌忾,保卫家国,皆英人天时。又有英人商船助阵、小船与纵火船无数,在海峡决战,胜负难料。”
“不过除海峡决战之外,我们军队这边可以保证,绝不会输。”
听完之后,田平心里也有底了,便道:“我虽读书不多,却也混过几年武德宫,《孙子兵法》还是学过的。”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这英国人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还是法国登陆,复辟旧王。”
“你若真想让主战派继续执掌朝政,耀武扬威,声称要取伦敦云云,那定然效果拔群。”
“届时,英人必将人人奋勇,求战保其国、其教。”
“而法国这边,亦可有些交代。或可欺诈之,说天朝欲再增兵,届时决战于海峡。”
“若真如此,则巴黎那边,只需多谈一个事后条件,以假设增兵决战、登陆苏格兰为基础的事后条件,非要狮子大开口,叫法国人讨价还价。”
“外交之事,自来如此。你要价越多,他便以为这是真的。但……这事儿,便要做好先和英国、后逼法国的准备。”
“事后保英人之核心利益,与英人和。而后迫法国就范,战争就此终结。”
“不过这事儿也有风险,英人素来狡诈,之前坎伯兰公爵在汉诺威签的协定,翻脸就不认。风险便是,万一到时候英国翻脸,抓住中法之间罅隙之机,各个击破,则前功尽弃。”
“战后局势到底该如何,是做天子,还是分方伯各管一摊,这事儿还是得看朝廷的意思。还是得朝廷定。”
“我估计朝廷那边也是定了战争再打几年的意思,至少我这边没得什么旨意命令,看来还是要看看再说。如今来往通信,动辄两年,我估计到夏天多半就有消息了吧?”
这事也着实麻烦,陈青海想了一下,觉得确实如此。
这里面的麻烦事,其实大顺朝廷内部也是有分歧的,这个分歧就在于“欧洲的金融中心是否还要放在荷兰”。
如果继续放在阿姆斯特丹,那么实际上大顺就要为荷兰作保,并且要做到能够威慑英法,两家谁也别打荷兰的主意。
换言之,大树与荷兰之间的合作,还要继续深化继续,让荷兰彻彻底底地充当整个欧洲的“买办”,即以大顺主导的“自由贸易”。
这样,依靠荷兰的中立保证、大顺对荷兰的承诺保护,使得阿姆斯特丹成为欧洲最安全的地方,凭借其传统,自然成为欧洲的金融中心和贸易中心、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自由贸易和自由的港口。
但这个保证,意味着大顺就不能缩回去了,必须要继续保持一支强大的海军,必须要保持对外开拓,也就意味着大顺是不能关门的,而且新学一派和海军系的人在朝堂的力量越来越强。
否则的话,连保障其中立都做不到,那么荷兰肯定是要完的。
英国暴打一顿荷兰,阿姆斯特丹的金融中心就跑伦敦去了;法国暴打一顿荷兰,阿姆斯特丹的金融中心,也会跑,但肯定不往法国跑。
除此之外,要达成这个战略目的,也就意味着还必须要维系北美的均衡、承认英国对十三州的统治。
唯有如此,阿姆斯特丹的金融中心地位就越稳固,因为北美的附属地位,决定了英国也希望金融中心离英国越近越好。
总之,这是一个需要大顺做好“一直开拓、不可退回、长期维系一直可以干涉欧洲的海军”的准备。
而朝堂内的声音,并不一致。这种世界新的“假自由贸易”的秩序,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的。
也有很多人,是支持重新均衡,各管一摊,大顺和各国卖货,拿到各国东印度公司的利润就行。
这里面涉及到大顺内部的各派力量、皇权态度,是以大顺这边也是难办。
第116章 死与复仇(十六)
荷兰问题不只是荷兰问题。
大顺如果想要让欧洲成为倾销市场,荷兰就是最佳的“租界”。
因为荷兰是西欧最重要的水道——莱茵河——的入海口。并且通过四通八达的运河,使得莱茵河和多瑙河等相连。
通过莱茵河与多瑙河的水运网,商品可以送达整个中欧地区。
并且上连波罗的海、下接西欧最富庶的法国,西与英国隔海相望。
这种“主要水运河流入海口”的租界和买办优势,是无法比拟的。历史上五口通商之后,很快广东的贸易就开始衰落,转移到了松江府,这就是一种天然的地理优势,靠着巨大的水运纵深的优势,珠江终究太短了。
而且,应该说,此时的西欧地区,荷兰是商业资本力量最强的地方。
其王室已然无能、联省议会基本半死,包税人和各城市摄政,以及阿姆斯特丹的金融家,才是荷兰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
这个巨大的优势,是英国都没有的,因为英国的土地贵族此时依旧还是真正的统治阶层,实力强劲到工商业资本只能依附于土地贵族中的新锐派组成泛辉格党同盟。
和历史上一样,从太平天国开始,每一次战乱、每一次军阀混战,都会让更多的资本跑到有租界和外国海军陆战队的松江府躲避。
而欧洲日后的战争不可能少的了,只要大顺能够保障荷兰的中立地位,能够威慑各国不对荷兰动手,这一战之后,包括伦敦的资本,也会飞速地往荷兰跑。
但,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可以预见的,便是法国在欧洲霸权的重新获得、普鲁士被拆碎、奥地利领导德国,法奥矛盾将再度成为欧洲大陆的主要矛盾。
到时候,令人头疼的法国“天然边疆”,天主教的比利时地区,奥属尼德兰的地位……几乎就是西欧中欧的火药桶、战争的导火索。
这样意味着,大顺必须拿出更多的力量,确保荷兰的中立地位,以及确保欧洲几大强国承认荷兰的中立地位。
甚至,可能要以强大的军事力量,逼迫比利时地区非军事化、实质上的半独立地位——这也是资本的信心和安全需求,否则的话,法国人跑到低地地区了,资本宁可往有海峡和大洋保护的伦敦或者北美。
除此之外,还必须要在战争结束后的分赃大会上,确保莱茵河的“航道国际化”,以及某种程度上的莱茵河关税同盟。
这个,从阶级利益的角度考虑,暂时来看,问题不大。
容克地主们,或者神罗的贵族地主势力,并不反对工业品低关税政策。
从他们从事的经济活动来看,他们反对的是原材料、尤其是他们的庄园能够产出的原材料的免关税进口,而大顺当然又不出口原材料。
这个问题,自然需要法国的帮忙。要拿出让法国帮忙的东西,就得在汉诺威问题上死死压着英国,确保让英国放弃汉诺威选侯位,这些东西又得靠继续对英国施压和战争拿到手。
而且在战后的欧洲问题上,大顺也必须要拿出一个叫人信服、至少算是主导的分赃计划,尤其是如何瓜分普鲁士、以及奥法之间如何暂时压制矛盾都能接受的问题。比如,奥地利,是否愿意拿回西里西亚,换取比利时地区的永久中立化和非军事化?如果不接受,大顺是否肯以可能再度卷入一场战争的代价,威慑奥地利,强迫其接受?
看起来大顺和奥地利八竿子打不着,但实际上这也不是完全没有操作性。
破局点就在波兰。
波兰的奇葩选王制,以及伴随着大顺参战之后的欧洲地缘局势,使得普鲁士的毁灭是必然的。西里西亚是要还给奥地利的。
现任波兰王岁数也不小了,只要这厮一没,选王制来一套,俄国这一次打普鲁士不就是为了西进吗?俄国要是不赶紧再琢磨琢磨波兰王位继承问题,那就见鬼了。
如果能抓住这个时机,大顺完全可以不参战,提出一个“瓜分波兰换比利时”的计划,即用奥属尼德兰也就是比利时的非军事化——比利时的非军事化,实际上意味着半独立,也会更亲近法国——换取调停波兰问题,略微威慑,即可让奥地利接受瓜分波兰和夺回西里西亚,来维系一个脆弱的奥法和平。
因为,普鲁士一死,奥地利的外交家们就该明白,法俄同盟的基础已经打好了,围绕着中东欧和巴尔干地区的再一次外交大逆转,即将来临:原本的渎圣联盟即将瓦解,法土之间破盟、法俄结盟;奥俄之间破盟、奥土结盟。
在这个大背景下,只要大顺拿出足够的意愿,是完全可以达成荷兰计划的。
一旦完成了这个战后格局,荷兰将成为欧洲的金融中心、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东方棉布进入神罗境内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