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10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连队寻找的掩护隐蔽的壕沟折线,距离英军的土垒大约九十多步,处在火枪的范围之内。

“你们几个,往前顶,怎么挖坑,知道吧?挖横坑,不要挖纵坑……”

连队长官点了赵立生等人的名字,给他们分配了任务。

赵立生和身边的伙伴答应着,扛起来装满土的麻袋,在对面火枪装填的空隙,向前奔跑了大约三四十步的距离。

在面对土垒的方向,麻袋迅速被堆积成简易的胸墙,挡住了对面射来的铅弹。

按照沃邦的战术,这东西最好是用柳条筐。但正所谓,因地制宜,大顺在南洋这边找柳条筐可不少找,但是黄麻编织的麻袋可是常见物件。

靠着这些麻袋搭建的简易胸墙的阻挡,赵立生猫着腰,从背后解下来自己的铁锹,朝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开始疯狂地挖掘脚底下的泥土。

挖出来一个可以容身的坑后,他从坑里跳上来,将铁锹交给了二狗。

互相接力,很快,一条简单的、面对英军土垒近乎平行的容身的短壕就挖了出来。

旁边的另一队人,也用类似的办法挖掘。

虽然这些士兵并不懂几何学,但是在锡兰整日训练挖坑,已经完全不需要尺子,只是靠眼睛和手感,就能打出来一条完美的、既可以确保不会被炮弹穿糖葫芦、又可以猫腰躲避营垒火枪的折线壕。

后面的麻袋不断被送过来装土,垫高了折线壕前的胸墙。

跟在他们后面的虎蹲炮的炮组,在胸墙的后面,将轻便的四十多斤的曲射炮安装好。

这个距离对营垒上的英军而言,相当的尴尬。

他们也不是没有手雷,但除非是拥有神力,否则这个时代的手雷,是扔不了这么远的。

这也是欧洲此时开始尝试复兴胡斯手炮模样的碗口枪;而大顺则走“皮炮”、“虎蹲炮”复兴路子的缘故。

都是为了延长“掷弹兵的手臂”。

昂贵的黄铜铸造的曲射炮架好之后,将点燃的手雷塞进去,靠着黑火药的爆燃,把点燃的手雷抛出去。

铅弹噗噗地打在麻袋上,但根本无法穿透。

而拽着尾巴的抛射出去的手雷,则越过了胸墙和营垒,落在了英国守军的身边。

几声炸响,黑烟四起。

赵立生又听着军官的命令,趁着烟尘飞溅,迅速冲到了土垒的下面。

掩护他的伙伴朝着上面投掷了手雷,而他则拿出当初在锡兰宝石矿里练就的本事,飞速地在土垒的下面挖出来了一个窟窿。

后面的爆破工兵,拿着一个枕头大小的炸药包,塞在了窟窿里。

点燃之后,这群人飞也似的向后狂奔,跑到了麻袋的后面,半蹲着长大了嘴巴、捂住了耳朵。

……

在直布罗陀巨石高处的约翰·莫当特,总览战场,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他的这一次出击,已经遭到了彻底的失败。

英军完全陷入到了大顺这边提前布下的陷阱当中,在壕沟和堡垒前作战,这些英军并不擅长。

而大顺这边,则采取了两翼包抄的战术。

主力的反击部队,在去攻击海岸炮台的工兵后面,从防线的两侧开始向内挤压,大约2500名英军已经被包在了大顺的第一道防线的中心附近。

真正给他带来的绝望的,是大顺那些从海岸方向列阵反击的工兵。

他们训练有素,在混乱中完全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目的相当的明确。

而且他们的进攻战术,非常的专业。

在此之前,大顺下南洋事件已经在欧洲掀起了一些风波。

但这场风波,说实在的,并不大。

因为南洋被中国占着,是正常的;被荷兰人、葡萄牙人占了二三百年,这才不正常。

在欧洲这边,流传更多的,还是那些被刘钰鼓吹包装之后的“奇谋算计”。

什么锡兰木马计、什么雪山聚义之类,等等。

至于那场战争中,真正要吸取的战术上的经验,在欧洲并没有太多人注意。

比如,刘钰很早就在大顺这边的军官培训课上说,开花弹和工兵战术,以及更搞笑的征兵和训练制度,使得棱堡时代已经过去了。

比如,大顺在南洋围攻荷兰城堡中,展示出的强悍的围攻城堡、尤其是荷兰体系棱堡的能力。

这些,欧洲鲜有人注意到。

英国东印度公司搜集的情报,也可谓是一言难尽。

他们一直把大顺精锐的战斗工兵,翻译成“Grenadier”,但实际上明明是“Engineer”。

又比如他们的情报里,说大顺的海军师承法国。

但实际上,他们连大顺海军的战斗风格是啥都没搞清楚、甚至完全没弄清楚大顺海军在远洋决战战略中的价值是“重伤敌舰而不是保存自己,因为没人能够登陆天津卫,但法国可以登陆伦敦、西班牙可以登陆波尔图,我们不求全胜,只求咬伤敌人”。

和法国那种“我们的舰队只要存在就是最大的战略意义,所以能跑就跑”的战略思路,完全不一样。

等等这些情报上的信息差,使得大顺工兵真正发动进攻的时候,带给约翰·莫当特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他觉得大顺围攻挖坑的方式,看起来很熟悉,似乎是法国式的。

可真正打起来之后,从望远镜里看到的细节,又处处透着诡异。

望远镜里,他能看到大顺那边发射的榴弹。

也目睹了大顺的爆破工兵,用威力巨大的奇怪炸药,直接把土垒轰开,打开了进攻的通道。

那种剧烈的、远超黑火药的爆炸,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约翰·莫当特并不知道,这种新式炸药,只是大顺这些年改革之后工商业发展的某种副产物。

大顺的天然产碱地在遥远内陆草原戈壁的现实,使得大顺的玻璃制造业、肥皂业、以及在欧洲畅销的奢侈品甘油化妆品业,是依托制碱业发展起来的,而此时的制碱业又不得不以制酸为基础的。

这种高效炸药不过是酸碱产业、玻璃产业、肥皂产业的一种衍生品。

硝基甘油的工业的标准化生产是不可能的,承受高一些的死亡率手工搓也是一样的效果。

就像是此时大顺的那些火柴厂,雇工的健康程度堪忧到“每天都感觉嘴里都是大蒜味”,搓白磷或者硫化磷,能搓到工人每天能觉得嘴里有大蒜味,其背后的潜台词是黑暗且血腥的,这意味着这些工人基本活不过五年,而且死前会非常的痛苦,包括且不限于肝肿大、牙齿脱落、下颚骨彻底烂掉等等。

这些背后的残酷他并不知道,只是在目睹了土垒被炸塌了之后,他站在一个军人的角度,发出了“时代变了”的感叹。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副官焦急地等待着莫当特的命令,但莫当特却摇了摇头。

“先生们,现在已经无能为力的。现在,我要履行我作为一名英国将军的最后责任。”

这样没头没脑地说完,副官以为莫当特的精神已经崩溃,可自己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木然地站在那,看着颓然坐下的莫当特。

颓然坐下的莫当特,提起鹅毛笔,沾了沾墨水,就像是在写遗书。

“……先生们,中国人在直布罗陀的进攻,应该让我们得到一些教训。一些在议会争吵和党争之外的、纯粹的军事上的教训——作为军官,我必须要说:棱堡的时代结束了……”

“……那种威力巨大的炸药,距离中国人彻底终结棱堡时代,只欠缺一个更为安全的引爆技术,和一个能够承受更高膛压的炮管。我想,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自马尔博罗公爵开创了不列颠步兵齐射的体系,我们一直拒绝承认炮兵才是战场的主角,即便是坎伯兰公爵的改革,也是以‘更严格的队形、更严格的阵列、更整齐的排枪、更严酷的纪律’为方向的。在奥地利已经开始拓展他们的炮兵体系,法国人也开始更新他们的炮兵体系,中国人也开始标准的6磅12磅炮体系的时代,我们却依旧不肯更新我们的炮兵……”

“……鉴于不列颠对欧洲的战略和干涉,至少,中国人的建军思路,值得我们借鉴。作为辉格党的忠实拥趸,我曾反对常备军制度,但现在,我认为,我们必须要从中国人的战术体系中学习一些东西——一些常备的、训练严格的、可以攻击堡垒的、数量不必太多的专业的远征团……”

他并不是海军,也没有目睹过大顺这边和英军的海战,但他还是从一个陆军将军的角度,将之前战场上将他深深震撼的一些思考,写了下来。

现在,大势已去。

他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办法缓解大顺的进攻,太阳马上升起来了、潮也马上涨起来了,法军从海湾方向的进攻很快就要到来。

一切都结束了。

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他把自己对战争的思考,写在了纸上。

在写完了对战争的经验思考后,莫当特将这封信折叠起来,却没有停下笔。

而是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真正的……遗言。

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活下去,哪怕大顺这边可以把他释放,约翰·宾的例子就在那里,回去也会被枪决。

而自己若是选择“保存军官的荣誉”,那么自己的死,便有了价值。

至少……要像梅诺卡岛事件一样的政治风波。即便要死,也要通过自己的遗言悲愤,将威廉·皮特拉下来!

第102章 死与复仇(二)

“大人,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并且像个将要死去的老人一样,只能去书写回忆录了吗?”

几个年轻一些的贵族中校,对在那奋笔疾书的莫当特表达了一下他们的不满。

然而约翰·莫当特只是略微停下了笔。

就像是很多故事里那样,他的话,是从摆资格、讲辈分开始的。

“年轻人,我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军队服役。我第一次踏上战场,追随的是乔治·韦德元帅。他参加过巴拉丁王位继承战争,和路易十四最优秀的将领交战过,我作为他的侍从副官,听元帅讲了很多战争的故事。”

“从我服役开始,我驻守荷兰免遭法国人入侵;我在苏格兰镇压那些詹姆士党的叛贼;劳菲尔德战役中,面对着赫尔曼·萨克森伯爵那冲垮了全军的骑兵冲击,我指挥的步兵旅是坚持到了最后仍旧没有溃散的少数部队——为此,我获得了一枚KB,巴斯勋爵士奖章。”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要告诉你:的确,因为罗什福尔港的问题,我的荣誉遭受了损失,但我依旧是不列颠最为优秀的陆军将领之一。”

在英军内部,团长甚至准将之类的官职,都是可以花钱购买的。

但KB勋章,至少此时,这玩意儿才设置了二十来年,总体上还是不叫稀缺的,并不是烂大街、或者可以凭借钱买到的。

英军内部,当然是一个讲资历、讲资格的地方。

他用这样的开头,很简单地就压住了那些年轻军官的不满,然后他走到了堡垒面向海岸的那一侧。

伸出手臂指向远处的大海,海面上从西班牙港湾出动的浮动炮台,已经开始接近海岸。

地峡方向,进攻的英军已经完全被包围,通过战壕穿插的战斗工兵,已经基本切断了地峡。

“先生们,小伙子们,我经历过很多战争,和法国人、西班牙人、俄国人、波兰人、神罗诸侯国的军人,都打过交道。”

“我们的语言或许不同;对枪、掷弹兵、炮兵之类的叫法也不尽一致。”

“但是,战争的胜负是有规律的。”

“在这个规律之内,我要说,我们已经失败了,并且是无可挽回的失败。”

“事实上,我们的胜负,不取决于我们,而取决于海军。”

“我们反动的反击,也从不是想着就这样击退中国人,让他们退到好望角以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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