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079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此时,这些骑兵才开始真正的跑起来。

只跑了大约几十步的距离,战马也已经兴奋起来,开始不自觉地加速,但整体上还算清醒的骑兵依旧控制着整体的步骤和阵型。

对面的孟加拉骑兵也有一部分组织反扑,但显然为时已晚。

此时,大顺军这边号手吹响洪亮急促的军号声,第一线骑兵借着刚才的速度,将马速提升了起来,解开了对马匹的最终束缚。

所有的战马都疯狂起来,这不是去冲步兵的方阵,所以骑兵们没有那样疯狂,而是微微斜向上举着自己的骑兵剑,轰隆隆地冲进了孟加拉人已经乱了的骑兵队伍中。

借着马速,第一线的骑兵只是举着骑兵剑,偶尔会做一点战术动作,比如向前倾斜身体,但骑兵剑的指向依旧固定,靠着马匹的冲击,扎进对面孟加拉骑兵的身体。

然后并不像步兵那样主动抽剑,而是借用马匹的冲锋速度,将剑从对方的身体上拽回来。

本来已经几乎油尽灯枯的孟加拉骑兵,面对大顺的这一波冲击,再无任何的抵抗之力。

阵型被彻底冲散、之前的进攻完全无效、以及最开始那一拨散兵和炮兵齐射带来的心理阴影,让他们彻底放弃了继续打下去的最后一点心气。

散乱的骑兵开始向后逃跑,这给大顺的骑兵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不好抓。

冲散了孟加拉骑兵的大顺骑兵,调转马头,开始以排为单位,自由追击。

更多的骑兵,则盯住了孟加拉骑兵中非常显眼的那一小撮人。尤其是一些刚才侧翼一直缩在了方阵中间的侦骑,他们不认得贾法尔,但却能够敏锐地嗅到战场上最值钱的战利品。

战前和战斗中的命令中,只有“战利品归私”这一句话,并没有诸如“抓到贾法尔、克莱武、库特等有赏”的补充。

这对于这些侦骑而言,已经说的足够明确了,都督不想要俘虏,尤其是不想要那些高阶军官做俘虏。

杜锋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

既要杀人立威。

也既然法国已经退场,那么就把英国最了解印度的这群人全部屠光,一个不留,以绝后患。

杀人立威,筑京观而彰武功,那是杜锋自己的想法。

后者,实际上,是有枢密院背书的战略指导——在俘获敌人后,甄别所有同时会说英语、乌尔都语、孟加拉语、波斯语、或者懂梵文的英国人,也包括被俘的法国人中,甄别出来精通多门语言的“英法东印度公司的识字阶层”。

全部集中起来,秘密处决。

具体办法,最好是搞一场海难。

这是有枢密院印章正式文本背书的东西,杜锋自然会选择忠实地执行下去。至于具体办法,枢密院这边只提供了一个建议,搞一场海难。但杜锋觉得,甄别过于麻烦,不如在战场上多杀点人,时候省的甄别。

当然这种枢密院做指导的秘密命令,不可能下发到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再者,他们也听不懂。

而杜锋,则很聪明地将这个命令,用他的方式传达到基层:

因为,英国人是奔着印度来发财的,这年月的识字阶层,在英国也最起码得是神学院或者大学毕业。

而大部分公司员工,都是十四五岁就跟着出海,来这边搏一搏,发财的。他们只能是普通员工,最多也就是个公司会计之类。

枢密院要甄别后秘密处决的人,如果存在,那么一定是军官、至少是有身份的人。否则,他们就不可能精通英语、拉丁语、乌尔都语、波斯语等等。就像是在朝鲜国、日本国,找出来一些懂汉语、能看四书五经的,肯定都是识字阶层,最起码也得是武士级别。

所以,杜锋很巧妙地把枢密院的这个命令,转化为了战场的屠杀和抢劫,即一句简单的战利品归私。

因为,那些奔着抢劫去的士兵,肯定会重点“照顾”那些军官、有身份的、衣着不同的人。

一个穿着破衣服的孟加拉步兵,和一个衣着华丽带着军官帽很可能身上有怀表的英国军官,如果只能杀一个并且把他身上的东西作为战利品,那么骑兵会选哪一个杀?

显然,杜锋的这个命令,是非常有效的。

他很聪明地将枢密院的命令,转化为底层士兵完全听得懂并且便于执行的命令。

于是,那些会武艺的侦骑们,在混乱的战场上,凭借着比正规骑兵和方阵步兵们更为灵敏的抢劫嗅觉,将混乱的战场作为他们的猎场,开始了猎杀。

几个侦骑小队,都靠着嗅觉,锁定了围在贾法尔身边的一群人。他们可以嗅到他们身上那浓烈的金银珠宝的气味儿,并且决定想要猎狗一样死死咬住他们,不管白天黑夜。

此时的贾法尔,知道自己败局已定。

不过他没有后悔自己当初选择背叛,因为莫卧儿帝国基本解体之后的历史和现实告诉他,在这个藩镇割据的时代,手里把握着孟加拉全部骑兵精锐的他,要么自己成为节度使、要么全家死绝被新节度使杀光。

这是藩镇割据时代的法则。

甚至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印奸”,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借助了英国人的力量,要不是中国人带着西拉杰打回来,他都准备先动手把英国人赶走了……

历史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此。他没有如历史上那般被英国人彻底把脊梁骨打断,于是还可以自己安慰自己、欺骗自己、说自己只是被逼无奈、曲线救孟加拉云云。

大顺的出兵,导致他没有机会证明自己而已……至少,此时的他,内心是这么为自己开脱的。

所以,他真的很恨大顺,而不是恨导致了这一切的英国人。因为大顺不止毁灭了他的权力,还把他洗白的机会给彻底毁了。

贾法尔的身边,几名一直跟随着他的英国人,在那一直大声叫喊。

“节度使大人!撤退吧!渡过恒河,卷土重来未可知。我们还有机会,不要犹豫了!”

英国人这些话里的心思,贾法尔心知肚明。现在,这些英国人只能和自己站在一起了,并且只有自己和他们合力,退回自己的基本盘,才有可能延缓灭亡。

他看了看身边那个叫沃伦·黑斯廷斯的英国公司的高级雇员、东印度公司驻孟加拉节度使宫廷的首席代表。

或许是绝望的疯狂,贾法尔忽然笑了起来,嘲讽道:“黑斯廷斯,你之前不应该学乌尔都语、梵文、拼命了解我们的历史。你应该先学中国人的语言,去了解他们的历史,猜测他们的举动。”

“一块肥美的羊肉,旁边有两头狮子。在没有赶走另一头狮子之前,你们这头狮子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羊肉该如何烹饪才好吃上,并且一直在心里默念,另一头狮子不会看上这块羊肉……”

“你们不配享用这块肥美的羊肉。”

被嘲讽的黑斯廷斯,就是大顺这边枢密院命令中要甄别处决的典型。

大顺枢密院的命令,显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那种。

因为大顺很清楚,统治印度的难点,不在于大顺和印度之间的问题,而是大顺和欧洲之间的问题。

英国人了解印度吗?

不了解。至少此时不了解。

就像是英国人不了解中国一样。

大顺要把任何可能招致欧洲人了解印度的文化交流载体,也就是枢密院屠杀令里的“识字阶层”,全部杀掉。

要让欧洲再度陷入……像是伏尔泰了解中国那样的了解印度的状态。

人们总会未雨绸缪与自己经历过、或者自己做过的一些事。

比如大顺,在之前,就真的掺和了欧洲的政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欧洲的政变。

所以,大顺很清楚,外部势力要掺和的前提,就得是了解对方。不了解的话,按照自己的政治规则去理解别国,会闹出很多笑话。

故而,大顺的枢密院为了防止日后外部势力掺和印度、联络印度威胁大顺的统治,至少现在看来,关键不是印度自己,而是要把欧洲那一批实践过的、真正见过印度的、了解印度的识字阶层,杀光。

只要把他们杀光,那么欧洲对于印度的了解,就会再度陷入那种仿佛了解中国一样的状态。

也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印度的征服转化为单纯的大顺和印度的问题,而不是大顺和欧洲的问题。

要了解一个国家的文化、历史、阶层、社会状况,仅仅靠书本是不够的。

况且,现在还没有书本。

只有真正实践过、生活过的人,才能弄清楚。也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明白,该怎么用四两拨千斤的力量,用最小的投入,制造最大的麻烦,使得大顺的统治和征服受挫。

而现在,可以确定,真正对印度有所了解的英国人,英国国内是没有的,都在印度。

只要甄别出来,全部处决,至少五十年内,欧洲将再度回归“印度有挖金蚁”那样程度的了解。

之所以说沃伦·黑斯廷斯,是大顺枢密院命令下的甄别处决的典型。

这个典型,倒不是说历史上他当过印度总督。

印度总督嘛,只是个官职,不代表他了解印度。可能因为家族势力、可能因为两党党争、可能因为内阁阴谋,都有可能跑到印度来当总督。

像是克莱武,那就明显不是大顺枢密院命令里甄别处决的典型。

而克莱武不是典型、黑斯廷斯是典型的原因,是这样的:

他是威斯敏斯特公学毕业,标准的知识分子。

历史上,黑斯廷斯组建了东方学会,开始深入了解印度的历史,并真正做到了“把殖民地,编写成一本可以查看的书”。

他花费了精力,去了解印度的阶层、土地制度、宗教冲突,并且敏锐地找准了“分而治之”的突破点。

他派人编纂了大量的印度教神话,以及把握了印度的社会现实,构建了一个崭新的话术体系。

而且,这套话术体系,成为后世整个世界各国侵略者的通用手段。

比如著名的《婆罗门与恒河》,塑造了这样一个话术:英国人是印度教的守护者,他们把印度教从穆教的专制与迫害中解救了出来,所有的婆罗门都应该对新主人表达感激。

这一套东西,拿破仑征服埃及的时候在用,日本侵略整个东亚东南亚的时候也在用,哪怕后世,依旧在用。甚至包括一部分后世的华人,也在用这一套东西来解释鸦片战争……

刨除掉别的,只把殖民统治作为一种技术来看,不得不承认,这是真正的殖民大师。

真正的理藩学状元、帝国学开创者。

真正做到实践和念经融合的高手。

除了这些理论体系性的东西外,他还在加尔各答建立了穆教的经学院,使得在拉拢印度教的同时,为大量的穆教上层找了一条上升通道:在经学院上学,可以当律师,继续维系他们的阶级地位。

因为,黑斯廷斯发现,底层的穆教农民,有反抗精神,但不识字且没文化,而且用的是孟加拉语;而上层的穆教贵族,识字且有文化,但用的是乌尔都语、波斯语。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割断上层和下层的联系,使得他们无法作为一个整体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要保持穆教中层和上层的特权和上升机会,确保他们不会和那些底层农民一起反对公司”。

同时,在拉拢了穆教的中上层后,果断提出了“印度教教法治印度教、绿教法治绿教徒”的方法。

并且在做总督期间,制定了奖励办法:任何为语言学、历史学、梵语字典、波斯语词典做出贡献的,奖励7200亩种植园土地收益。

这种典型,并不是他一个人。

大顺枢密院也压根不知道黑斯廷斯的存在,枢密院的屠杀令,针对的是所有类似的人。

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人的正确思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靠实践得来的。

一个在伦敦的人、或者一个坐在法国咖啡馆沙龙里的人,在这个信息不通畅的时代,是不可能了解一个遥远的、复杂的国度的。

英国的殖民历史,不是从印度开始的。

但是,能在美洲当好殖民官员的人,是当不了东方殖民地的官员的。

因为,压根管不明白。

比如,在巴巴多斯当总督的人,他要面临的问题是啥?

是蔗糖商人、走私贩子、奴隶、奴隶主。

这固然是殖民经验,但这一套殖民经验,在东方有用吗?

印度是一所真正的理藩和帝国大学。

只有在这个学校“毕业”之后,才能真的做日不落,真的能够搞明白埃及、土耳其、印度、波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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