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两边的贸易不是关键,关键是罗刹的大黄和茶叶专营,使得谁控制贸易,谁就能在国内掌控足够的力量。
随后,刘钰在从欧洲返回后,又派人去了罗刹,利用彼得一世留下的“农奴去工厂服役”的制度,进行了简单的产业转移。
比如玻璃之类的在大顺生产很不错、但是漂洋过海卖到罗刹能把裤衩赔进去的产业。
又比如两边合作发展的亚麻纺织业。
这种产业转移,初期是看不到啥效果的。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积累,这种产业转移的效果日渐显现。
英俄之间渐渐出现了贸易争端。
原本的英俄之间,贸易额是很大的。
彼得一世通过农奴去工商业服劳役的制度,让罗刹的冶铁产业出现了大发展。在工业革命出现之前,罗刹的冶铁业,一直压着西欧一头,并且英俄之间的贸易是互补的。
但伴随着大顺的一些“我得不到,但也不准别人得到,专门恶心别人”这样策略的产业转移,使得罗刹的玻璃、亚麻、纺织等产业,和英国的贸易品出现了严重的冲突。
这种冲突,使得英俄之间缔结盟约的可能性急剧降低。
最终,英俄之间最后的外交尝试,彻底失败。
罗刹要求的“我们要对付共同的敌人”,这句话里的共同敌人,指的就是普鲁士,当然也包括影响他们在波罗的海贸易的丹麦。
英国要求的“我们要对付共同的敌人”,这句话里的共同敌人,指的是法兰西,毕竟在此之前,俄法之间一直在斗法,而且法国屡屡借助奥斯曼土耳其恶心罗刹。
英国的外交战略,是先拉罗刹,然后吓唬普鲁士:小普,你再不和我结盟,你猜我和俄国结盟,是要干谁?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是不是要干你。
基本上,这个策略,有点一厢情愿。按照这个外交策略,是先拉俄国,吓唬普鲁士,然后再把普鲁士拉进同盟里,形成英、俄、普三国同盟。
按照英国的设想,我拉普鲁士,分明是为了对付法国,让普鲁士当打手帮我守护汉诺威。奥地利,你应该明白我的用心,所以你不要紧张。
但对奥利地而言,眼中看到的则是这样的:妈了个巴子的,上次王位继承战争,你就绥靖,让我割西里西亚。结果最后普鲁士把西里西亚割走了,那是奥地利不可分割的领土,现在你和普鲁士结盟,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承认,西里西亚是普鲁士的领土,我们奥地利不能要了呗?
除了你爹你妈,没人惯着你,非得一切都按照你的利益来,你还不是压服天下的天子,那就不要以天子的思维来考虑外交。
这是最基本的、没有天子存在的外交准则。有“天子”的话,那另说。
此时奥地利的核心利益,就是西里西亚。不只是西里西亚值多少钱,而是这关系到谁是德国?
在核心利益上,什么奥法百年矛盾,那都是次要矛盾。
本身,俄英之间的关系就不那么牢靠,随着奥地利态度的明确——俄奥之间的关系,还涉及到一个一起干奥斯曼土耳其的关系——俄国的对英态度也明确起来。
要么选我。
要么选普鲁士。
英俄关系,不过是贸易问题。
英普关系,涉及到汉诺威问题。
所以,保大英?还是保汉诺威?
这对英王来说,不是问题。英王首先是神罗选帝侯,然后才是英国国王,毕竟和臣子交流都不会英语,还得用拉丁语才能君臣交流嘛。
英俄之间的贸易合作,也伴随着大顺的一些产业转移,使得英俄之间出现了贸易冲突。
这种贸易冲突,第一年,看不出来什么;第二年,似乎影响不大……但三年、五年、七年之后,量变也就引起了质变。
而茶叶大黄生丝等贸易,走波罗的海,而不再走贝加尔湖,又使得女沙皇所代表的彼得堡帮和旧势力的莫斯科帮之间的冲突白热化,而彼得堡帮战胜了莫斯科帮。
贸易权衡,互相抵消;战略权衡,也就渐渐从一种看似偶然的俄奥法同盟,走向了一种必然的中俄奥法瑞大同盟。
在这种大背景下,舒瓦瑟尔公爵在52年准确站队到蓬帕杜夫人那边后,帮助蓬帕杜夫人达成了几乎是某种必然的奥法同盟,如今升任为国务大臣,自然对于把大顺拉入战争,充满兴趣。
是以,大顺使节团这边,和舒瓦瑟尔公爵一勾兑,两边那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大顺使节团,在勾兑之后,很礼貌地问了舒瓦瑟尔公爵,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难回答的问题。
“公爵大人。如果法兰西的主力舰队,能够击败英国的舰队主力。那么,法国的运输舰造舰行动和登陆苏格兰的计划,是否有意义呢?”
“如果没有意义,是否意味着,您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一场赌博之上?”
“即,您知道法兰西主力舰队如果能够战胜英国主力舰队,那么运输船和登陆舰队是毫无意义的锦上添花。”
“而,您仍旧选择拼死一搏的登陆苏格兰计划,也就意味着,您不认为法兰西舰队能够战胜英国舰队,但是您寄希望于一场军事冒险,让法国的陆军登陆苏格兰——整个计划的前提,在于假设英国舰队主力没有发现法兰西舰队的动向、并且风向适合、并且没有风暴、并且顺利地抵达了苏格兰、并且在苏格兰一呼百应百姓箪食壶浆来迎、并且苏格兰百姓瞬间和法兰西站在一起。是这样的吗?”
一番话,让舒瓦瑟尔公爵,哑口无言。
虽然大顺使节团的人,说话很难听。
但这种总参谋部对战争的理解,是讲科学的,如果战争也是一种科学或者一种艺术的话。
道理很直白,也很简单。
假设,法国舰队能够击败英国舰队,那么登陆作战是没有任何必要的,因为一旦击溃了英国的风帆长城,英国就会选择投降。
那么,登陆苏格兰的计划,只是锦上添花。
在此时此刻,法国在汉诺威方向失败、在印度失败、在北美丢了路易斯堡、在西非被英国海军骚扰的状态下,锦上添花的作战计划,是无意义的。
你就算拼死、上帝保佑、天佑法兰西,送上去一万五千多人,有卵用?英国陆军是差,但也不至于差到连一万五千多无后方、无后勤、无补给的法军都打不过吧?
所以,这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战役计划。放在大顺的枢密院,就可以直接评一个差等,这辈子都不可能晋升到总参谋部的核心层了,在尺牍地图中混一辈子,混到死混个上校,然后领退休年金吧。
第048章 开战(六)
舒瓦瑟尔公爵对大顺使节团的这些话,不得不赞同。
但他也只能和大顺的这群人说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蠢货。
自己是今年才成为国务大臣的,为的就是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的。
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出来一支主力舰队、或者为法国陆军再变出来一个机动兵团,他没有这样的魔力。
他所能做的一切,都必须以现实为基础。
现实就是这样,海军建设思路出了问题、国家财政出了问题、陆军建设倒是没啥问题可是统帅在指挥的时候要顾及很多东西——比如骑兵冲锋的时候,陆军部长的独生子在骑兵服役,所以统帅多有顾忌不敢直接让骑兵冒死冲击,这也导致了一场失败。
这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更不是他这个国务大臣能解决的。
这不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时候,而是事已至此,现在应该怎么办的时候。
舒瓦瑟尔公爵认为,自己的战略,是符合法国的现实情况的。
现实就是如此,事已至此,很多大顺使节团的提醒和指责,都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当然,如果大顺加入战争,现实本身也就发生了变化。只是,即便大顺派出了规格超高的使节团来法国,暂时来看,似也看不出大顺有参加战争的可能。
现在大顺的欧洲的贸易,因为欧洲各个大国之间的战争而蒸蒸日上。
挂着大顺旗帜的商船,到处流窜,打着武装中立的旗号,在各国的私掠船互相劫持商船的航线上,不断将各种各样的货物换成白银。
国与国之间,很难说有什么真正的友谊。或许大顺看在都是绝对君主制的情分上,和法国的关系能稍微好一些,但想来也就仅限于此了。
西班牙还涉及到直布罗陀、殖民地、奴隶贸易、葡萄牙等直接利益,即便如此,依旧还没有参加战争。
舒瓦瑟尔公爵看来,大顺参加战争的成本很大,而所能得到的利益似乎并不多,法国也没有足够的东西来进行交换。
毕竟,一旦参加战争,也就意味着大顺的武装中立破产,那么大顺的贸易将受到巨大的影响。
这不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欧洲的贸易公司垄断着东西方的贸易。
现在,是大顺这个生产商,基本垄断着东西方的贸易运输,每年的贸易额是大几千万两的规模。
单单是这个巨大的贸易顺差,就足够让以重商主义而闻名的法国考虑到,大顺不太可能舍弃这么大的贸易额。
这样的推断,是非常合理的。
之前法国也不是没派出使节团去大顺,但也只是交好关系,因为法王的贵族圈子认为,法国拿不出足够的东西和大顺交换——包括印度。
在法国看来,印度不值钱。
所以,一个不值钱的印度,去换大顺中立状态下一年大几千万两白银的东西方贸易的停止、可能几千万两的军费支出?
而法国人认知的主持大顺幕后外交政策的那位公爵,又明显拥有精明的外交手腕,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由是,在大顺这群人指出他的战略不太对、赌的成分太大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也只能耐心解释,并在言语中表达了对法国之前的政策的诸多不满,以及流露出一种有些悲观失望的情绪:或许,不管是赢还是输,都要在明年结束战争了。然后法国通过休战期进行一场全面的,涉及到财政、陆军、海军的改革,日后再打回来。
但大顺使节团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地揪着豪赌一场、登陆苏格兰的战略不放,似乎是在逼着舒瓦瑟尔公爵做一个公开的承认,承认这个战略的成功率很低。
“中国的大人们,我承认,这个战役计划的成功率很低。但很低,并不是零。”
“相反,你们提出来的办法的前提,是让法兰西在一年之内,拥有一支超过60艘战列舰的主力舰队,并且水手充足、军官齐备、大炮也都配满。可显然,你们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是零。”
“我的国王的金库里没有这么多的钱。而且就算有,也不可能在一年再扩充二十艘标准的战列舰。单单是造舰的钱,这又需要大约一亿四千万里弗尔。即便贵国给予法兰西无限的支持,支持一笔低息的一亿里弗尔的贷款,造船工作要完成也要三年之后。”
“除非……除非向当年天朝在印度对我们的支持一样,将成型的战舰,以租借的方式租借给我们。”
大顺使节团的人心想,你们想的倒是美,租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你们拿什么来交换呢?
这一次,大顺想要的东西,其实不少。
除了一些硬件上的利益,比如北美殖民地问题、印度问题、贸易问题等硬件上的利益外,大顺这边还会坚持要一些软实力上的利益。
比如,大顺可以和法国合作,两边共同承认一个零度经线,并且借由法国在欧洲的影响力,使得这条零度经线,成为世界公认的零度经线。
再比如,两边制定共同的、理性的、普遍的度量衡。比如依托经纬线长度或者地球直径而生造出来的长度单位、比如依托这个长度单位和水的比重生造出来的重量单位等。
当然还有很多,但大顺在一些地方可以做适当的让步,总之就是由中法主导一次类似于“车同轨、一量衡”之类的事。
这当然是非常可能的。因为启蒙运动的因素,以及东学西渐和中国热的因素,只需要大顺适当放弃一个旧的东西,采用一种崭新的、世界的、普遍性的东西,变成国家的、民族的。
地球是世界的。水也是世界所有人类的生命之源。
但拉着地球的长短,水的密度,生造出来一个崭新的、普遍的、民族创造的度量衡单位,在启蒙运动和中国热的作用下,并不会引起太多的反对情绪。
相反,借助中国热,大顺还可以作为“理性主义者所幻想的一听就觉得充满理性调调的理想国”。
当然,这种度量衡,暂时不会在大顺内部普及,主要用在对外交流和对外贸易上,但将来会有重大的意义,并且将进一步分化大顺内部的实学派和经学派。
这些东西,都要慢慢谈,不过一旦开始谈,就必须全都说清楚、定下来。
如果舒瓦瑟尔公爵知道大顺要谈这些东西,那么他就知道大顺此番志不在小。
那反倒会让他高兴起来,因为志不在小,所以才可以明确地相信大顺愿意付出极大的代价,参与这场暂时和大顺八竿子打不着的欧洲战争,变欧洲战争为世界大战。
问题是大顺使节团的这些人,并没有谈这些,也没有露出口风,而是死咬着战略战术的问题,这让舒瓦瑟尔公爵有些看不懂。
实际上,大顺使节团的人之所以死咬着这个问题,主要还是涉及到大顺的战略中最关键的一环。
就是法国国王,法国的国务大臣,得沉得住气。
所谓沉得住气,意思是说,如果英国人再派出军队小规模地骚扰法国沿海城市,不要被英国人前者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