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可这种封建王公的私兵、壮丁兵、骑兵精锐、身边家丁精锐模式的军队,一旦没了士气和体力,直接会演化为溃败。
别看大顺这边的“卫队”,也就百十号人,加上少量仪仗骑兵也就一百五,但其实在刚才之前,是真的有下场直接把对面的英军打崩的能力。
西拉杰手底下的心腹在刚才发动最后一次冲击的时候,若是大顺这边的部队以纵队快速行军,在侧翼展开,可以直接配合孟加拉的“家丁骑兵”,撕开英军的侧翼。
杜普莱克斯的判断,真的是正确的。少量精锐的新时代步兵,在这种奇葩的战局中,几百人就能左右战争的胜负。
但大顺至今一动不动。
哪怕,西拉杰说,他的国库里有上百万的金银币;哪怕西拉杰给大顺这些人开出来一百万卢比的高价。
甚至,很明显,东印度公司这次会赚翻了,国库的钱,估摸着多半都会被东印度公司拿走。
那也无所谓。
最高效的抢劫,永远是无民生义务的征税、和商业资本管控下的低价收购劫夺。
抢国库,是低效抢劫,段位太低。
大顺这边既然敢派出来这些人,就足以证明上面相信他们不会因小失大。
现在,休息了大半天的左翼的贾法尔的骑兵,终于动起来了,但动的方向,却不是英国人,而是直接朝着自己的友军席卷而来。
西拉杰见大势已去,已经顾不得咒骂贾法尔的背叛,而是准备跑路。
败局已定。
可跑路之前,牛二却赶到了西拉杰面前,给了传授了一点点历史经验。
“你没兵了,跑就是死。”
“就算碍于你的身份,贾法尔不便直接杀你,但你还是有至少六种死法。”
“比如,一队‘兵痞’,觊觎你身上的财物,将你杀死,贾法尔再把那些兵痞处决。”
“比如,他要把你转移到流放地或者宫廷,但转移途中,一不小心,船沉了,你和你全家都被淹死了。”
“比如,你被软禁,但某一天突发恶疾,死了……”
大顺这边的历史经验,还是挺丰富的,牛二随便就列举了六种死法,并且分析了这些死法的具体操作,给这个年轻人传授了一些人生经验。
西拉杰只见过外祖父说一不二、众人拥戴,却那里知道他外祖父当年是如何卑微地从一个军中主簿,干到一方节度使、并且是莫卧儿帝国第一个自立的节度使的创业艰难?
又如何能知道乱世之下,他的血统,只能让他的死亡,比那些乱世人体面一点?
这种事,全世界的封建统治者玩的都差不多。历史上西拉杰的全家女眷子嗣亲妈之类,确实是“覆舟沉于江”。至于这船到底是不是不小心坏了、不小心漏水了,这个就……
听到这些种种奇怪的死法,再看看兵败如山倒的场景,西拉杰双腿有些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呼吸也略有些急促。
越是急促的呼吸,越感觉好像喘不动气,便呼吸的更加急促。
牛二倒是不紧不慢地又加了把火。
“我听说,你们的经书上说:主造化生死,旨在考验你们谁的工作最完美。你们不要自杀,谁为过份和不义而犯此严禁,主便要把谁投入火狱……”
“这个,你们的圣人的七十二弟子中的一个,那个……外号叫爱猫人的那个,不也编写过类似论语的玩意儿吗?”
“里面不也记录你们的圣人之言,你们的圣人曰:无论是任何形式的自杀都属于自杀。跳崖自杀的人,永远地跳入火狱中。服毒自杀的人,在火狱中永远地手拿毒药服用。用铁器自杀的人,在火狱中永远地手执铁器刺自己的肚腹……”
“那你说,你现在兵败,明知道在乱军中逃亡,是死,那这算不算自杀?”
“就好比说,我不是想自杀,只是想拿刀子戳自己的心脏、割自己的喉咙,那么这算不算自杀呢?”
他在爪哇做了多年,和这群信徒没少打交道,就算没吃过猪肉那也见过猪跑,交流的多了,一些东西还是张口就来的。
虽然,实际上,牛二相当明白,大部分掌权者,对于宗教、圣训、圣人之言之类的东西,都是当放屁的。
越掌权,越不信。
所以这种时候,搬出来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说服他的。
有些茫然的西拉杰,问道:“我的命运,在何方?”
牛二只笑了笑,叫侍从从背包里,拿出来两样东西。
一件蓝色的右衽军装。
一把剃须刀。
然后指了指右衽的军装,和放在衣服上的剃须刀,说道:“你的命运,就在其中。”
西拉杰愕然地看着那柄剃须刀,再看微笑的牛二,就像是在看邪魔。
不能自杀,是圣人之训。
不能剃须,也是圣人之训。
所以,刚才说的逃亡是死、等于自杀的那番话,就是屁话。
自杀违经、剃须也违经。
既然都是违经,那么现在与圣训无关,只与死活、复仇、权力……这些世俗的东西,有关。
命运不在那柄剃须刀上,而是在那身大顺的军装上。
但要接受这个命运,就必须要把胡须剃一剃。
大顺也蓄须,但不蓄成这样。
第004章 信不信不取决于脑袋
下午四点半。
战斗已经结束。
孟加拉军队全线溃败,只有法国的炮手,在阵地上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他们用铁钉堵死了大炮的火门之后,才选择向叛徒贾法尔的骑兵投降,而不是向英国人投降。
亢奋之后极度空虚的克莱武,用已经开始颤抖的手,打开了装鸦片酊的瓶子,缓解了亢奋之后空虚的痛苦。
他现在需要自己立刻冷静下来,以应对眼前的情况。
眼前,多塞特郡步兵团,也就是第39步兵团,其第一营的士兵,正在和大顺使节团的卫兵对峙。
而大顺使节团的卫队,已经亮出来了大顺的旗帜。
他们只是保持着队形,却没有举起武器,也没有瞄准,而是背着背包,就像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一样。
多塞特郡步兵团的指挥官艾尔·库特中校,对眼前的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多赛特郡步兵团,不是东印度公司的军队,而是英王乔治借给东印度公司的。
是英国的正规军。只不过借给了东印度公司用。
对面的中国士兵,打出来的旗帜,也不是雇佣兵的旗帜,而是真正的大顺军方的战旗。
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库特中校完全不知所措,因为在来这里之前,英国政府的人特别叮嘱过他,一定要避免和中国人之间的战争。
甚至告诉过他,如果中国人和法国人混在一起,如无必要,就不要对和中国人混在一起的法国人发起进攻。
中国有使节团在孟加拉这边,他们知道。
但是,这些中国的使节团,没有选择往孟加拉首府穆尔希达巴德的方向撤退。
而是明显顶着英军的方向,向前走。
服用过鸦片酊、已经冷静下来的克莱武,走到了多赛特郡步兵团的前面,和库特中校交流了两句后,多赛特步兵团的士兵也都收起了火枪。
克莱武走到大顺卫队的前面,脱下了自己的帽子致意后,大顺这边的队伍里张三彪也站了出来。
“请问你们要去哪里呢?”
克莱武尽可能保持着礼貌,用不怎么熟练的汉语询问大顺这边的人。之前他在松江做过一段时间的公司职员,虽然说得不好,但多少还是可以理解他在说什么的。
“我们要前往加尔各答,从那里乘船回国。你们可以派向导吗?我担心我们的队伍在加尔各答引起误会。”
张三彪回的是汉语,翻译将这些话转译成英语,做出了询问。
克莱武松了一口气,回头和库特中校交流了一下。
大顺这边既然已经亮出来了军旗,那就最好不要没事找事。现在英国最怕的,就是印度方向,大顺出手。
哪怕不真的开战,只是拉偏架、让法国海军去高浪埠补给、在马六甲维修,那就会让英国在印度方向非常难受。
现在英国人一点不想试探大顺,两边的文化隔阂太大,很多时候说话都是鸡同鸭讲,根本无法有效沟通。
万一因为文化隔阂,本以为是个小试探,结果大顺那边理解成大羞辱,那就麻烦了。
大顺的这支军队,训练有素,一点没有收到战争和孟加拉人溃败的影响,队形非常整齐。
虽然如此,凭借现在手里的三千军队,消灭这样一支百十人的军队,也不难。
问题是,为什么要打?
打完之后怎么收场?
不要说还有一支卫队,就算现在只有一个大顺的使节,拿出来大顺的节,英国人不但要派人保护送到船上,还要派兵保护生怕有孟加拉的溃兵将他们杀掉。
甚至万一之前从金德纳格尔要塞逃出来的法国人,为了把大顺拖进战争,刺杀大顺的使节嫁祸到英国头上,那可就麻烦了。
主要现在英国这边完全看不懂大顺这边要干什么,或者说因为看不懂,只能认为大顺希望在战争中中立,大发战争财。
而起,从贸易的角度来讲,似乎大顺对印度没有兴趣,也非常说的过去。
因为,不管是作为生产区、还是销售区,印度对大顺的意义都不大。
相对来说,英国东印度公司和大顺西洋贸易公司,在波斯湾等地的冲突,可比在印度严重的多。
东印度公司从贸易角度,希望得到孟加拉;可大顺从贸易角度,整个孟加拉都比不上一个红海边的穆哈。
当然两边在穆哈也没有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毕竟那是人家奥斯曼土耳其的地盘,还是以行贿、送礼、拉帮结派、找代理人、托关系、走门子为主。
大顺过早地表达了中立的态度,才让英国人得以在印度放开手脚。杜普莱克斯被调走之后,英国就把多塞特郡步兵团的营队,和第12炮兵团这样的英军野战部队调了过来。
等着法国人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两支从本土调来的野战部队,在海军的配合下迅速占据了优势,并且立刻打破了两边休战的承诺,攻取了诸如金德纳格尔这样的法国要塞——为西拉杰效命的那些炮兵、还有日后在印度地区出了名的“黑暗雇佣兵团”的萨尔茨堡的莱因哈特,都是从那座要塞里跑出去的法军。
杜普莱克斯为法国留下的优势局面,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就算法王清醒过来,再把杜普莱克斯派了,也没用了。
各地的节度使,在法王调走了杜普莱克斯后,就认为法国人并不可靠,开始摇摆。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大顺全程看戏的基础上的。
否则,之前的战争,哪怕大顺这边出动一个营,甚至只提供一批专业炮手,那么就根本不是胜败的问题了,而是根本不可能打起来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