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但有一样可以确定。
只有乱,才能变。
变,才有三种结果三选一的可能。
而不变,也就意味着没有选择。
变的基础,就是印度,以及印度问题后续的大顺参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而现在,决定印度命运的杜普莱克斯与杜锋的会面,自然也就决定着大顺在印度的这一步走的如何。
人民创造历史的意思,是印度人民的勤劳,导致科尔贝尔主义的现实如此的法国,无法在印度获得利润,所以导致法国极大几率不倾向于在印度投入更多的资源。
是大顺劳动人民的勤劳,以及大顺商业资产阶级的觉醒,导致英国商业资产阶级为了自救,不得不试图让印度代替大顺的供货商地位。
是印度和大顺的劳动人民,通过辛勤的劳作,让世界大量的白银和黄金,通过贸易流入了大顺和印度——荷兰人老早就去日本和中国贸易了,咋不去朝鲜呢,因为朝鲜没有金银和丝茶瓷——数百年积累的金银,促使各国商业资产阶级意图掌控这里,利用老马说的劫夺制获取这里的高额利润至于,是哪里的商业资产阶级会获得这里的利益,这取决于杜普莱克斯、杜锋、克莱武,谁是胜利者。
谁赢了,都会选择商业资产阶级统治的劫夺制,因为仅仅一个孟加拉地区,历史上克莱武还没死呢,只是控制了孟加拉地区,英国在孟加拉的年税收就弄到了3332343英镑,折合大顺库平银1000万两,谁不选择收税这种劫掠方式?
杜普莱克斯赢了,法国会这么选;杜锋赢了,大顺也会这么选;克莱武赢了,英国还是会这么选。
而杜锋提醒杜普莱克斯的那番话——问他是印度人还是法国人——实际上,这话的意思就很明确。
法国在印度,一定输。
杜普莱克斯在印度可能赢,但赢了他就不是法国人了。
因为,税收和劫夺的区别。
大顺每年收大约3000万两的税,又把这笔税全花在了大顺,养兵、赈灾、治水、移民等等,这不叫叫劫夺,这叫统治。
英国每年在印度收大约2800万两的税,其中2200万两被送回了英国,整个孟加拉灾荒期间,人均救济数额大约是5个铜板;印度这么好的水资源条件居然几乎没修过运河和水利工程,这叫劫夺。
杜锋转述刘钰的话,是说,如果杜普莱克斯凭借自己的、印度人的、不依靠法国政权的力量,假设成功了,做了印度王,那么他会把印度的税收,全都运回法国,进入法国国库吗?
当然不能。
因为他如果成功,那么他依靠的本土力量不会允许他把钱都送给法国国库,因为他如果不依靠法国还能成功的前提必然是印度化、且依靠本土力量。
即便他想,他也做不到,跟着他“打天下”的人也不允许他做。
况且,法国的海军不能战胜英国,就算杜普莱克斯海外有孤忠,凭什么保持对印度的控制?
大顺要是没有海军,又没有大运河,南北方之间尚且难说,况于这么远的地方?
所以,法国在印度必然失败。
而杜普莱克斯或许能赢,但他假如赢了,并不代表波旁法国赢了,因为他赢了他就必然不是波旁臣子了。
这只是笼罩在杜普莱克斯眼前的一层淡淡的薄雾。
淡淡薄雾,他内心也能隐约想到这个问题,只是一时间无法总结为想法。
杜锋转述的那番话,就像是一层清风,吹散了这层薄雾,若醍醐灌顶,念头通明。
本身,他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找杜锋喝酒,诉说自己的怨气和郁闷。
喝酒、哀怨,他大可以找别人。
他来找杜锋的原因,就是希望能够把大顺拉入场。
不是说他对大顺无比信任。
而是只有把大顺拉入场,才能维系可能的和平。
所以他不得不相信大顺,而不是他对大顺本身就信任——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他不得不相信稻草会创造奇迹,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
杜普莱克斯认为马超尔特的想法,纯粹扯淡,怎么可以相信在印度的退让,会让英国保持对法和平?
但是,现实已经无法改变,他没有杜锋说的“此乱命也、不奉诏”的实力,所以他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在“退让会让英国保持和平”这个不可更改的法兰西战略之下,他临走之前来锡兰的高浪埠找杜锋,就是传达一种信号。
希望让英国人看在大顺的威胁下,保持这种平衡。或者说,让英国认为中法之间达成了某种协定。
甚至,让大顺做调停者,让英法之间遵守条约。
杜普莱克斯这样选择的原因,是出于他自己的骄傲。
骄傲的他,认为马超尔特是蠢货、更认为来接替他的戈登是个废物。
甚至骄傲地认为,自己离开印度,印度的事情必然糜烂。戈登那个废物,会被英国人打爆。
如果他不这么骄傲,或者说不这么自信,那么他最多也就觉得自己的个人实现不可能了,法国的扩张依旧会在戈登的带领下保持印度的优势。
但,其实混到这个地位的人,哪个人不觉得自己很牛、很厉害,缺了自己地球就不转了?
杜普莱克斯只是在接受了诏书之后,简短地与戈登进行了一些交流,就确定法国朝廷简直是脑子抽了,找了个根本不了解印度、不了解现实、读书读傻了的人来接替自己。
这个继任者,压根儿不可能在印度获得优势。甚至用中国的那个纸上谈兵的成语,都不配,这个人连纸上谈兵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在这种现实下,杜普莱克斯不得不为自己离开印度之前做最后一件事。
杜锋转述的那番话,让杜普莱克斯不得不在“印度征服者”和“忠诚的法兰西人”这两个身份之间,做出选择。
印度征服者,意味着,要和印度人作战、与英国人作战、与荷兰人作战、与马拉塔人作战、与阿富汗人作战、与中国人作战、与葡萄牙人作战。
尽在咫尺的锡兰汉人和归义军,是他的潜在敌人,他不会引狼入室、驱虎吞狼。
忠诚的法兰西人,意味着,他即便离开印度,也要为法兰西的敌人留下一个障碍。
如果,法兰西得不到印度。
那么,排在首位的,就是决不能让英国人得到印度。
因为两国的两场百年战争,正在打第二个百年;也因为,大顺的军事力量,终究无法影响欧洲,至少此时是这样的。
即便没有杜锋的那番话,杜普莱克斯也希望,通过自己和刘钰一系人的私人关系,让大顺派出一个军事代表团,在他离开印度之前,参观法国占据的城市、会见法国的印度节度使盟友。
以期向英国制造一种压力:的确,马超尔特是蠢猪,可已经这样了,无可挽回了,那就朝着这种蠢猪一般的幻想努力呗。
让英国人看在中法关系的份上,真的遵守那份脆弱的和平密约,谁也不主动在印度搞事。
然而,实际上即便这样想,其实也是愚蠢的。
在印度搞事的主力,是印度的各地节度使,这不是英法所主导的。
杜普莱克斯认为,在印度的扩张,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作为一个局外力量,利用印度节度使之间的纷争。
第二个阶段,作为一个入局的强大力量,左右印度节度使之间的纷争、主动挑起印度节度使之间的纷争,从中渔利。
第三个阶段,才是作为征服者,消灭或者瓦解印度的各方节度使。
现在,法国和英国,最多还处在第一阶段的尾声,谁也没达到第二阶段能够左右、主导的位置。
这种情况下,却在万里之外,一纸条约,说要维系印度的和平与均衡,这不是扯犊子吗?
现在是只能利用印度节度使纷争的截断,英法凭什么在数万里之外,凭一纸密约,就能决定印度的和平和均衡?
在杜普莱克斯看来,这简直就是精神分裂。
以大顺做个简单的例子,假如此时朝鲜国因为“野种”和“弑兄”问题出事了,大顺说不准打,那就真的不能打;而大顺说话好使的原因,是大顺真的有能力,把两边都干掉——大顺在朝鲜国问题上的犹豫,仅仅是因为朝鲜国穷。要是朝鲜国跟孟加拉似的,一年能收1000万两白银的税,大顺对“王道”这个概念会瞬间重新定义。
在印度问题上,也是一样的。
一边,认为杜普莱克斯征服印度收税的想法是扯犊子,认为莫卧儿的遗产,怎么可能是几千士兵就能决定的?
一边,却又觉得凭着英法的一纸密约,就能决定印度的局势,说印度和平就印度和平,说不打就不打?
能凭一纸密约决定一个次大陆和平还是战乱的前提,难道不是先要相信认为几千兵就能决定这个次大陆的命运吗?
反过来,我都能一纸密约就能决定次大陆的归属了,那为什么不派兵把这里征服,把那些节度使和王公都吃掉?
这二者,根本就是相悖的啊。
内阁那群蠢货,又是怎么能想出来这个主意的?
但现在,木已成舟,骂也没有用了,还能咋办?
死马当活马医呗。
杜普莱克斯之前想要征服印度、独霸印度,自然会大顺充满警惕。
因为,自从大顺下南洋之后,实际上印度这盘棋上的棋手,只剩下五家了。
中国。
法国。
英国。
阿富汗人。
马拉塔人。
剩下的不管是荷兰还是葡萄牙,都已经没有掺和的资格了。
早在刘钰于威海练兵的时候,杜普莱克斯就认识刘钰的。大顺的第一批法国新式大炮,还是刘钰和杜普莱克斯谈出来的呢。
所以刘钰这些年的外交信誉如何?或者说,杜普莱克斯怎么认为刘钰的?
这……说起来多半都是些贬义词。
一个眼睛紧紧盯着欧洲局势、甚至参与过俄国与荷兰政变的人,会看不到眼前的印度?
让大顺来做英法之间和平的中介,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之前杜普莱克斯不想搞驱虎吞狼,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有能力征服印度。
现在,是引狼入室也好、驱虎吞狼也罢,他只能让大顺入场了。
希望,本身就是渺茫的。
万一、也许、一旦、或许、可能、说不定,刘钰就真的没看到印度,真的就对印度没兴趣呢?
要不然还能咋办?
放着让英国人独霸印度?
那他妈还不如引大顺入印度呢。
醉眼朦胧间,杜普莱克斯或是有意、装作无意地,用醉的已经叠下来的眼睛盯着杜锋的双眼,问道:“你们在锡兰……到底有多少军队?”
……
大顺在锡兰,到底有多少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