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儒家六艺里总还有个“数”,这个反对的声音能小很多。
据说,牛爵爷当初接触了这个问题,认为这个问题很简单啊,只要画出准确的星图、绘制出月亮的运行轨道,不就解决了吗?然后……他就去忙神学和炒股去了。
数学派如今是有解决思路的。
而这个解决思路,需要三样东西。
北半球的准确星图。
南半球的准确星图。
月亮的运行轨道测算、微积分。
有道是,不疯魔,不成圣。
对于科学的追求,让许多科学家的行事有些疯魔。
创建了格林尼治天文台的弗拉姆斯蒂德,仰头观察了二十年的星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画出了准确度极高的北半球星图。
但他是个“真·处·女座的完美主义强迫症”,认为自己画的星图不够极端完美,因此一直拒绝发表,必须要完美无瑕才行。
都说力学和数学上,天不生牛顿,万古如长夜。但牛爵爷的人品着实就有点……
为了拿到这份星图,牛顿让哈雷彗星的那个哈雷去偷弗拉姆斯蒂德的北半球星图。
结果弗拉姆斯蒂德出于完美主义强迫症的性格,一把火把北方星图给烧了许多。
直到几年前他死了,他的后代和弟子才把这份星图出版了出来。牛爵爷剽窃了一些成果,果断在《自然哲学数学原理》第二版出版的时候,把引用名单里的弗拉姆斯蒂德删掉。
现在,“学阀”牛顿已死,后辈整理好的北半球的《不列颠星表》刚刚问世。
数学派的三个问题解决了一个。
南半球的星图,作为数学派的第二个难题,有个法国“疯子”拉卡雷,为了画出来南半球的准确星图,一个人跑到此时尚且荒凉的开普敦好望角。
此人在那独居了十几年,终于完成了南半球星表。
数学派的第二个问题也解决了。
剩下的,就只有第三个问题了:月球的准确轨道。
如果这两张星图,能早问世三十年,或许牛顿就能杀下心来计算月球问题。
但这两张图才问世,牛顿去年春天刚死,都说少了张屠夫照吃无毛肉,但在科学上,有时候少了张屠夫就真的很难吃到无毛肉。
月球轨道计算,不可避免要考虑“三体问题”,因为除了月球和地球,还牵扯到一个太阳。
三体问题很难。
欧拉是第一个尝试解决三体问题的人,他被三体问题困扰了整整四十年,最后沮丧地认为三体问题没有通解。
但他在论文里找到了几个特殊点,被下一辈的拉格朗日发扬光大,也为月球轨道的计算提供了基础。
可以说,没有欧拉研究三体问题,月球轨道也就没有办法准确计算。
月球轨道没办法准确计算,也就没办法做出天文年历和月相图。
做不出天文年历和月相图,就算有北半球星图表和南半球星图表,也没办法通过计算获得此地的经度。
算不出准确经度,制霸七海是做白日梦,制霸南洋澳洲就是黑日梦,都是梦。
刘钰清楚自己那两把刷子,心里很有哔数,根本没资格研究三体问题。
只有靠欧拉这个让后世大学生考试前恨的牙根痒痒、噩梦连连的大牛。
一旦获得了准确的月球轨道,剩下的就是雇佣一批“脑力劳工”,把月相图和轨道经过计算,写成类似于“三角函数表”、“对数表”之类的表格,让水手和航海者不需要微积分水平,死记硬背。
翻看一下表格,看看月亮和星星,查表就能判断出此时的经度。
一旦大顺第一个把月相图和天文年历搞出来,也不只是一个航海导航的利益,更重要的是将来世界的话语权:格林尼治天文台,凭什么是零度经度?因为英国搞出了航海钟,最早搞出了天文年鉴月相图。
若是在大顺这边搞出来,很自然的,泉州或者广州亦或者宁波,才是本初子午线嘛。
想航海,人手得拿一本京城出版社的天文年鉴月相图表,自然而然就会影响许多规则的命名。至少在五十年内,航海钟还是一个奢侈品,寻常人买不起,也不是一般工匠能制作的。
如果能把欧拉引诱到京城来,不管是实利还是长久的数学传统,都是一笔难以计算的财富。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花一千两银子,叫人从欧洲捎两份星图表,不成问题。
花几千两银子,雇一群西洋的脑力民工算月相图和经度对照表,也没问题。
但还有很多,是钱解决不了的。
对俄一战,刘钰要把所有能榨到的利益都榨干,而不是那几块土地。
他本身对那几块土地就不甚在意,这时候得了,若是变革不成功,日后还得丢;这时候丢了,只要变革成功,那就还在手里。外东北和西伯利亚的真正归属,在于第一个在那建成的火车站写汉语还是写俄文。
所以刘钰才极为重视这一次罗刹使团,压榨俄国的最后一点汁液,希望使团能够传递一些信号。
借助千载难逢的俄国政局二十年的大混乱,让欧拉这样的人物多出一个选择:或许可以去大顺。
航海死亡率太高,一般科学家不会选择乘船,毕竟还有老婆孩子。
走西伯利亚,就安全的多。
一旦能在罗刹那边驻派使节团、罗刹沙皇登基就去庆贺,只要机会允许,俄国政局一乱,就可以尝试忽悠欧拉等人。
当然,还有个前提:
得让欧拉认为大顺这边,不是数学的荒漠,而是有可以和他探讨数学问题的人。
正好皇帝在刘钰看来,又是个喜欢装个哔的性格,这就是一个完美的机会。
他说有十成的把握,就真有十成的把握。
出几道题,为难为难那群随使节团来的科学院学生,还是没有问题的。
若能出几道题,传回彼得堡后,引起欧拉的兴趣,那就为日后忽悠欧拉打下了基础。
想着皇帝既然脱口问出刘钰有几成把握,刘钰便知道皇帝心动了。
“陛下,臣听闻罗刹使团有意演武,这个可以不看。我朝已在北边获胜,武功已有,他们纵然有心彰显武力,我等不看便是,又能如何?反正拓土的是我朝,退守的是他们。”
“文治武功、文治武功。武功既有,另当该有文治。陛下可以‘考教学问’之名,震慑一番罗刹使团中的‘博学者’,使我朝文治之名,波于远方。也让他们不敢再生心思。”
“若是演武,罗刹见我朝仍用火绳枪、仍用厚实大阵、仍用冷兵器保护,便知我朝军备落后。反倒可能生其轻视之心,后续谈判中,也可能敢于要价。”
“而若治文题以慑,其国有识之士便知我朝底蕴之深。”
“何也?若数学强,则炮兵强;若科学盛,则军备盛;若几何强,则筑城攻堡皆易如反掌。”
“我朝相较罗刹,富庶十倍、税收高出五倍。纵然京营还在用火绳枪,罗刹见我朝科学数学也强,定能明白只要有钱、只要有心,数年之内我朝便非是罗刹所能及。日后谈判,定会多多让步。”
“至于书经,罗刹不懂,他们也不知我朝文华之盛。所以只能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自当日金水桥问对,刘钰就一直在说大顺的军制落后了。
这个李淦原本不太懂到底落后在哪,北疆一战也没见到罗刹的正规军战法,可是攻堡一事算是侧面印证了刘钰所言非虚。
之后刘钰也做图解释过刺刀的重要意义,无甲的线列兵快速机动的好处,以及……省钱。
这时候刘钰又说到这个事,李淦心里觉得倒也是这么回事。
演武的话,不懂行的看个热闹,懂行的是能看出来大顺的军制有问题的。
之前西北几战,都是因为庞大的厚实方阵和冷热兵器掩护配合出现了问题,导致准噶尔人抓住了机会。
到时候本来是彰显军威的“大阅”,被罗刹人懂行的看到,再给个“落后八十年”的评价,那就弄巧成拙了。
前几日翼国公也说过这个问题,坚决不能同意罗刹演示西洋军阵技巧和炮术,也在于此,就怕演示了之后无人看到其中妙处,更怕搞什么大阅叫罗刹人看清底裤。
李淦虽说喜好装个哔,但这种喜好始终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去装:攻堡,出谋划策的是刘钰,在皇帝看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刘钰既为臣子,借用一下让皇帝装个哔,这是可以接受的。
抓了罗刹王的教子,想要学学李二弄个外国的大人物在身边当优伶,这是臣子抓的,等于是自己抓的,这个哔也是可以稍微装一装的。
但他不是个掩耳盗铃的人,自己或是臣子没实力装哔的地方,他是不干的。
最起码这一次罗刹使节团来访,他就严令各地:不准把罗刹使节团的大车上,都挂上彩旗,写上“贡品”二字。凡有这么干的,以“蒙蔽上听”论罪。
因为人家确实不是来朝贡的,西洋传教士出于各种目的说是“朝贡”,还能装不知道,毕竟不是自己主动让他们说那些礼物是“贡品”的。
就像将来有一日真打到罗刹朝贡,可能不是皇帝打的,但是那时候享受朝贡的荣光也就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如今刘钰提出要在“文治”上装装哔,这马屁拍的很是地方,李淦对此还是挺心痒的,臣子的就是自己的嘛,皇权思想,自是如此。
皇帝想爽,刘钰想要实利,正好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如今刘钰又把马屁之外的内容,用关于日后交往谈判的角度一说,更让李淦没办法拒绝了。
刘钰办事,他是放心的。
说是十成把握,那就是十成把握,之前几次也看出来了,他不需要过问,刘钰自然会把事情办好。
现在刘钰在等着他点头,李淦略作沉吟,便道:“卿言甚是。罗刹使团如今已到了张家口,不日将要抵京。”
提醒了一下刘钰时间马上到了,刘钰一声不吭,那就是用默认转告皇帝:时间也没问题,足够了。
两人默契地完成了对话。
第115章 沿途见闻
俄国使团在越过张家口之后,还未入京,正使萨瓦伯爵就已经对这个古老的帝国充满了感叹。
此时的欧洲正存在启蒙运动兴起之初,萨瓦伯爵去过西欧,也和那些早期的启蒙学者有过交流。
称赞外国的目的,往往是为了批判本国。这一点在启蒙运动兴起之初展现的淋漓尽致。
如同伏尔泰所言:当迦勒底人还只是在粗糙的砖坯上刻字时,中国人已在轻便的竹简上刻字……
伏尔泰还曾为孔夫子赋诗一首:
唯理才能益智能,但凭诚信照人心。
圣人言论非先觉,彼土入昔奉大成。
每当人们希望变革的时候,总会先描绘出一个理想国。中国的理想国是三代之治,而此时欧洲的理想国就是儒家中国。
至于事实是不是那样,并不重要,在为某种目的的鼓吹中,真相从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人们确信有更好的选择。而此时、此刻、此地,烂透了。
俄国人比之更遥远的法国,对于这个传说中的理想国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俄国是最崇外的。没有之一。
这种别扭的心态很奇葩,也很容易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