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得道 第7章

作者:战袍染血

“不知,”张举心中一动,想起见周游子那日的情形,“还请朱兄明言。”

“嘿!”朱立笑得越发欢畅,“若是不知,就赶紧去看,若是我所料不差,他所写的那篇《画皮》,再过不久,就要风行建康,你们若是不知,过阵子与人谈闲都难以融入!反之,现在看了,占据先机,先品味一遍,正好指点旁人观赏。”

“画皮?”

张举与其他两人面面相觑。

陆参直言:“你说是临汝县侯之作?他可没有什么文名流传。”

“陆忧过去就有文名?”朱立眨了眨眼,“我听人说,他是因修行之故,需要积攒名望,才展露真才实学,可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范,临汝县侯就不行了?”

听着二人之言,陶景忽的放声大笑。

众问其故,他道:“朱兄这般维护,陆兄满是质疑,更不要说张兄为其亲近,却竟然不知,岂不有趣?既然咱们今日聚于此出,朱兄不如拿出来共赏,岂不快哉?”

“正该如此!”朱立迫不及待,一招手,门外侍从走了进来,“去把车里的那篇文章拿来,我与几友共赏,就在我随行的盒子里,轻拿轻放,不要损了,我晚上还要再看一遍。”

那仆从却道:“主君,您忘了,之前您让人将东西送回家了。”

朱立一拍脑门,笑道:“忘了,忘了,我怕损毁,让人送走了,无妨,此处离着澄清楼不远,去那讨一份过来,要不了多久,你快去快回。”

“喏!”

张举见状,不免心急,他固然好奇,但不觉得自家表亲真有文采,何况召人过来是有正事的,因此不想节外生枝!

只是,见其他三人兴致勃勃,张举不好公然败兴,只得先按下念头,想着找机会结束闲谈,再入正题。

很快,朱家仆从捧着一篇文章走进来。

张举扫了一眼,见纸上墨迹尚新,该是新誊写上去的,不由意外。

须知,建康城有了好文章,街上、茶肆之中,就有熟知内容之人专门誊写,但那都是受人追捧的文章,如陆家才子的新作,怎的自家表亲也能享受这般待遇?难道……

一时之间,张举惊疑不定。

那日陈错出言,莫说陈母蔑视,就是张举也不觉其人真能做到,可眼前情形已是出乎意料。

等那篇《画皮》被摆在面前,几人同观,他越看越惊讶。

四人围观,表情各异。

“有点意思。”

“有趣!有趣!”

“妙啊!”

《画皮》乃是短篇,讲述的内容并不复杂,大意是一恶鬼靠画皮伪装成美女,诓害书生,被道士识破,最后一番折腾,恶鬼现形,并被诛除,书生先是身死,最后靠着妻子之助,死而复生。

其中诸多翻转,言简意赅,看完一篇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很快,张举的三位友人纷纷长舒一口气,重新坐定,比起之前,都多一副满足模样。

“如何?”朱立扫过几人,含笑询问。

陶景道:“妙趣横生,一波三折!整篇文章层层递进,悬念迭起,看前面,我本以为王生得道士之助,该能脱了灾厄,未料还是遇害,后面又有变化,他那妻子竟能忍辱,令王生死而复生,令人拍案称奇,更难得的是文辞简练,颇有寓意,这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欺我。”

朱立又看其他两人:“二位以为如何?”

陆参就道:“陶兄说了文辞简练,在下深以为然,这画皮一文,粗看时不会注意文采,实是因故事精彩,观者心挂碍前情后事,但看完后再细细品味,就会察觉行文语句很是不凡,往往一字、一词就得深意,品味之下,还有回响,称得上一个‘练’字!”

“与我所见略同!”朱立闻言欣喜,“陶兄说故事精彩,你说字词通达,我也来说一个,便是这文中人物之精妙,诸位请看这几句,如何?是否是以言语而立人物,各得其本,宛如真人。”

其余二人纷纷同意:“正是,正是。”

陆参又道:“言语简练,人物精妙,故事妙趣横生,难得的是一篇文章下来,虽无诗句之格,却有几分意境。”

“你也发现了!”朱立立刻插话,俨然对这文章很是喜爱、推崇,“我亦有同感,细细推敲,实是因这文章语句隐晦、含蓄,暗合诗词言外之意的意境,方才如此!”

其他二人一听,点头称是,再看文章,越发兴致勃勃。

不过,说着说着,他们却发现一事,不由暗暗奇怪,最后还是朱立主动提起:“张兄,你与临汝县侯最是亲近,如何评价此文?”他见张举不发一语,才有此一问。

“是啊!”陆参也道:“不如挑个时日,将他邀请过来,一同谈文说诗!”

张举强笑一声,颇不自在,匆匆说了句:“我之前也不知晓君侯本事,是自朱兄口中得知,这一篇看完,与诸君看法相似,下次见面,定会问问他,何时与我等共饮!”

“要快请!”朱立眼中一亮,迫不及待,“神鬼怪谈本就是街巷喜好之物,时间一长,必满城皆知,人人追捧!最后,说不定如陆家小子般难见一面了,那小子本也平易近人,如今却见不着人了,所以咱们这次要快,别等到最后,连你都见不到临汝县侯了。”

张举敷衍着点头,越发坐卧不宁。

隐约之间,觉得似有什么念头堵在胸口,难以舒畅。

屋中几人没有注意到张举异状,以为他也是激情于文,于是越说越兴奋。

日头西沉,屋子里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几个人在地上的影子,隐隐震颤。

尤其是张举的影子,居然还自行扭动了几下。

第十章 文以喜悲

过了好一会。

张举抹了一把头上冷汗,长舒一口气,借口观望煮茶,出了客间,透了透气,随后长叹一声。

他看《画皮》,与其他三人不同。

其他三人看的是字句、是意境、是故事,张举起先也是如此,可看到后面,见那恶鬼画皮之说,不知怎的,忽然联想到自身。

陶景说是美色惑人心,张举看到了的,却是一张画皮披在身上,藏在其下的乃是别有用心,仿佛暗指自己欲借南康王府之势,于是以表亲遮掩装作亲近一般,因此惊疑不定,哪还有心思与旁人多言?

若不是怕人看出端倪,方才就已出来。

现在人站屋外,压力稍减,恍惚间,《画皮》中的几行文字流转心头,渐渐地,竟让他的身子有些微寒。

于是张举搓了搓手,回过神来,正好听到屋中友人呼唤。

等他回到屋子里,三位好友还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见着他回来,立刻就拉着他一起计划着,想着,若能见到那位君侯,该如何与之交善,讨教文思。

张举表面笑着应和,但心有挂碍,终究难以全心全意,便连晚宴时,都有几分魂不守舍。

等晚饭过后,朱立见时间不早,便说起家中妻子嘱咐,起身告辞,其他两人也顺势起身,张举恍惚相送,等人一走,才猛然惊醒!

“我约他们三人过来,是托他们打探消息,居然忘了!”此念一起,顿生懊恼,但不好让人再来,只想着明后再找机会询问。

等回到屋中,坐下之后,张举又不自觉的想起那篇《画皮》,让人将文章拿来,左看右看,直到深夜。

这建康城中,如他这般的人,不在少数。

正像朱立所说那般,《画皮》涉及神怪之说,在街头巷尾流传甚快,几日下来,就被好些个人知晓,多有议论。

“画皮之文,着实有趣,那位临汝县侯是个趣人,过去怎的不知?”

“今日茶肆要讲画皮,诸位若有兴趣,可来一听。”

“画皮是何?”

“你不知道?正好与你说说,你定然想不到,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什么?临汝县侯?”

……

又过了两日,文章已是半城皆知。

其中少不了侯府仆从前后奔走、推波助澜,亦有陈错拿着钱财开道的局面——他见势头渐起,曾亲自找到酒肆茶馆,与之交涉,让其推广。

再加上文章取自传世著作,本身素质过硬,一来二去,居然真的几日便起了声势!并且越烧越旺!

就连这侯府周围,都渐渐多了不少身影,徘徊不定,也不知是因文而声憧憬,还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不过,陈错的侯府固然位于建康城一隅,但青溪两岸不是寻常人能住得了得,纵然只是一个偏僻角落,对寻常百姓而言,那也是权贵人物的居所,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城中守备、巡查都多有看顾。

所以,那些身影很快就会被人驱赶离开。

但也有例外。

便是僧与道。

僧道两家,在南朝地位颇为超然,自梁武帝之后越发如此。

因此,当巡街的差役驱了几个闲人之后,一转头,见街角又多了两个道士,徘徊侯府之侧,犹豫了一下,没有过去驱赶,而是小心的看着,生怕他们闹出事端。

毕竟,临汝县侯虽然声名不显,但他那位兄长却非寻常人物,不可不察。

好在,两个道士打量了侯府看了几眼,就转身离开,让周围差役都松了口气,很快,差役们也先后离开。

结果他们这边一走,两个道士有走了回来。

“此处守卫严实,加上又是南朝都城,有五行大阵,那位临汝县侯乃是皇室宗亲,真龙血脉,紫气罩身,不好探查。”

说话的,乃一青年道士,边上那位,则是个少年。

少年道士笑道:“那篇《画皮》文思璀璨,暗合人心之道,语言晦涩,暗藏深意,能动人心,能摇人念,分明是香火道用来聚念的,寻常的宗室皇亲哪里写得出来?其中必有缘故!你我此番来寻转世仙人,自然不能漏过这位君侯。”

青年道士点点头:“师兄说的是,此府之主,是南康王一系,听闻,定心一宗的半心道人,几日前已经借口拜访,但并不是住在这里,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少年道人点点头:“且不能让他抢了先,否则就失了机缘!”

说话间,二人再次朝着侯府看去。

那青年道人感慨道:“人念鼎沸,道基雏形已成,向来是根源已凝,而且徘徊周边,只要吞下去,至少也是第一步圆满,就是直接踏足寻道第二步,也不是不可能!”

——————

“二三子听说了吗?咱们侯爷的那篇文章,如今传遍建康上下,人人议论呢!”

第五日一早,侯府众仆聚在一起,还未干活,先就讨论起来,个个惊奇。

前几日,陈错找到他们,让众人分发文章,他们不好违逆,但心底不以为然,当是这位侯爷异想天开,谁曾想,一散播出去,竟然真的造成了轰动!

“议论什么!主上的事,是你等能议论的!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只是还没说上两句,就被管事陈海驱散,各自做事去了。

等人一走,陈海暗自思量:“居然真起了势,莫非咱家这位君侯是个城府深的?这可不妙了!”想着想着,额头流下汗来,越发忐忑。

随着画皮风潮渐起,陈海先是惊疑,继而惊讶,最后难免心生悔意。

早知主上有这等能耐,一篇文章下来,居然和那位陆家才子的势头差不多了,他何苦违逆、顶撞?这样的人物,投效还来不及呢!

“念头得改一改了!”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之前君侯恶了我等,但说不得还是个机会,只要抓住机会表忠心!”

想着想着,他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不由冷笑,心道,自己还不是最惨的。

前面,赫然是那翠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