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袍染血
陈错立于台阶之下,面对将自己召来,偏又什么都不说的秦王,同样也不着恼,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方,看得斜后方的李斯眼皮子不住的跳动。…
“这便是祖龙?身上气息如常,肉身凡胎,虽有权柄在手,却无疑还是一位凡人。如此人物,又是如何才能绝地天通,乃至差点立道的呢?是靠着那股排斥神通的伟力?”
尽管面前的王者看着并无超凡在身,但陈错依旧能感觉到,那股难以言喻的伟力,正有一部分缠绕在秦王政的身上!
气氛,逐渐凝重。
突然。
“对你的兴衰之说,寡人素有耳闻。”放下手中的竹简,秦王政抬起头,看向陈错,仿佛不曾将他冷落,“但寡人对你这套学说的内核,却并不认同。”
霎时间,大殿内外的伟力震颤着,开始朝着陈错汇聚过去!
殿中的众人虽不能察觉伟力,却还是感到心中一惊,压力内生。
陈错却只是笑而不语,察觉到体内那一丝天道之力微微跳动,似是受到挑衅一般。
秦王政眉头微微一挑,眯起眼睛道:“怎的,陈先生是觉得,寡人之言不堪入耳?”
整个大殿中的气温,都仿佛下降了许多,四方伟力越发凝重,重新镇在陈错身上,居然要将他体内的那一缕天道之力抹去!
心中灵光一闪,陈错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便笑道:“我实知晓大王的想法。”
“哦?”秦王政目光微变。
边上,李斯等人却是面色陡变,那李斯甚至还忍不住给陈错使眼色。他们心中清楚,这种揣摩王上心思的行为,乃是忌讳。
陈错又哪会在意这些?察觉到体内的那一缕天道之力似乎跃跃欲试,于是他笑道:“大王不认同的,其实是兴衰之衰,而不是兴衰之兴,盖因大王有气吞天下之志,更认为自己所统领的秦国,当有万世不移之兴盛,不应有衰,因此并不认同。”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静!
包括李斯在内,众人一时间都噤若寒蝉,因为陈错竟是当众将那个众人存于心中的想法宣之于口了!
嗡!
陈错的体内传出无形鸣响,四周汇聚过来的伟力竟有几分迟滞。
“有什么不对?”
秦王政却是眼中一亮,仿佛忽然之间来了精神,嘴角微微勾起,居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寡人若是一统天下,不同于古之混一,乃是以武力兼并天下,因此各处当用秦制,以郡县法而御天下!如此,不见诸侯,无有封地,一律依照秦法,自可令天下如我强秦一般,一日更盛一日,越发兴盛!诸国有识之士皆来投奔,哪里会有衰败之时?”
说着,秦王看向陈错,意味深长的道:“先生,也不是因此,才来了咸阳?”
伟力澎湃,再次朝着陈错涌去!
而秦王的话语中,也自有一股傲气,更满是底气,毕竟强秦日盛,气吞山河乃是当下的真实,亦是天下人接连过来投奔的原因!
更何况,参考日后秦王自称始皇帝,认为之后乃是二世、三世……无穷世之势,也知他对这武力兼并后的天下一统,是有着何等信心。…
一念至此,陈错轻笑一声,正待开口,却见旁边的李斯一直对他使眼色,那意思很是清楚,正是让他少说两句。毕竟,秦王既说强秦永盛,你还要当面反驳,如此举动,说不定要招惹祸患!
“李卿,陈先生既然要说话,为何要阻止?莫非,尔等觉得寡人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不等陈错开口,秦王政先就淡淡说着,让李斯心中一凛,赶紧低头称错。
“李君也是担忧我会触怒大王,为人之常情。”陈错说着,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秦王政也不追究,转而问陈错:“先生可是不认同我强秦会越发强盛之言?按着先生的兴衰之说,所谓强盛,皆有原因。听说陈先生伱通古博今,过往之事几乎没有不知晓的,那先生可知道,我强秦又为何能够崛起?”
“秦自诞生之日起,便居于西陲,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当初甚至为魏国所逼迫,只能委身于渭水一角,难以向东发展。”
陈错倒是不客气,一开口说出来的,就让这殿中诸人脸色变化,反倒是秦王政神色如常。
“不错,秦国自弱小而崛起,此谓之兴,若是按着陈先生你的学说,我秦国发展到韩国、乃至魏国的程度,差不多就该衰弱了,但如今却横跨南北、纵横东西,天下两分,强秦占有其一,岂不是一直兴盛?”
陈错看了秦王政一眼,却道:“大王问我的,乃是秦国强盛的原因,大王所说的,却是秦国强盛的结果,更重要的是,秦最初虽在边陲,地也不小,之后却逐渐衰退,最后被魏国逼在渭水一角,这可不是兴,而是衰,之后种种,乃是自衰而兴,方为强盛,这其中的缘由,自然在那自衰转兴的节点上。”
秦王政也不恼怒,反而问道:“强盛之因为何?”
“自是因献公自魏归国,他在魏多年,知晓东方诸国之制,因此登基之后,为了摆脱不断衰败的局面,先是采取了几项措施,包括废除人殉、初行为市、制定户籍、编农为伍,自此止住衰颓之势,因此到孝公时才能收复河西之地。不过,与之相比,孝公的另外一项措施,才是接下来的关键。”
听到此处,众人都不由微微低头。
唯有秦王政眼露异色。
他们都很清楚,孝公时曾颁布招贤令,曰:“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于是,商鞅因此而至。
“商鞅有思,主张刑无等级,此乃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有言:民一于君,事断于法,是国之大道也。又有: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生,则重者无从至矣,此谓治之于其治也。”
“孝公得之,乃废井田,开阡陌,不与旧奴之主。此法其实改弦易辙,意义不小,去了奴主之能,释放了土地之利!”
“废世卿世禄,言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乃以军功授田宅,分而二十级,各有待遇,瓦解旧日枷锁,振奋秦人之心,使之用心用命!”
“颁布《分户令》,令奴隶得释,乃得万千兵员!”
“废除分封,推行县制……”
……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断自陈错口中说出,他体内的那一缕天道之力竟是逐渐膨胀,宛如树苗得水,越发茁壮!
第十八章 祖龙窥道,帝师临尘
春秋战国时期,本就是奴隶制瓦解,新的制度建立起来的过程。
而之所以会促成这种变化,乃是由各方面共同左右而成,但其中关键,还是列国争霸之中,依循旧制的国家相对落后,不利于其称霸、争霸,必然会被逐渐淘汰。这毫无疑问乃是兴衰交替、强弱分层的过程,用来阐述兴衰之说,是再合适不过的实例了!
而此刻能同立于这座宫殿中的几人,自然都是眼界开阔、见识过人之辈,听得陈错的这番话后,一下子便都明白了其中内涵,更遑论秦王政。
不过,这位秦国至尊依旧是神色平静,微微点头,淡淡说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是秦国之所以崛起的缘由,那正好证明了我强秦会一直强盛下去,因为这其中的原因并未改变。之前是秦国自渭水而起,重新恢复河西之地,未来便是强秦一路向东、向南,吞并诸国之地!”
说着说着,他的眼帘微微垂下,道:“或者,你也如其他人那般,觉得我强秦行的乃是苛政,更是穷兵黩武?但这般苛政之下,我秦国却是越来越强,人口越来越多!穷兵黩武之下,我秦国的疆域却越来越大!”
众人闻言,也觉得颇有道理。既然秦国强盛的原因还在,并且也确实扭转了秦国的颓势,塑造了如今的强秦版图,那么只要维持住当下的架子,未来又为何会衰弱呢?
因此,秦王此言一出,莫说是殿中人心,就连那充斥各处的伟力,都仿佛认同了一般,不断的朝着他的身上汇聚!
但便在这时,陈错笑了笑,明显还有话要说,却看得李斯等人心中一抖!这时候还要反驳?那可真要触怒王上了!真要是惹来怒火,自己等人说不定都要被牵连!
但被秦王政盯着,又没有人敢做出头之鸟,出言阻止。现在他们只希望,陈错能看出气氛局面,见好就收。
偏偏,陈错未能让他们如愿,依旧出言道:“兴衰本就是相互转化,过去的兴盛之因,塑造了强盛之果,但这个结果,往往就会变成衰落的源头。”
“哦?”秦王政眉头一挑,“你且说说。”
顿时,整个大殿的气温都瞬间下降!
“由强盛之因衍生而出的诸多结果可谓繁杂,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我便以大王方才提及的两件事为例吧。”陈错对气氛变化丝毫不理,神色依旧,“那便是人口越来越多,与疆域越来越大。”
他伸出一根手指,不疾不徐的道:“原本的耕战二十级之制,对最初的秦国人口而言,无疑是有利之制,能让许多刚刚摆脱他人制约之人,一下子就找到目标,并且借助战争翻身为主,获得田地、钱财与社会地位,因此人人奋勇,秦国便能以战养战,越战越勇!但当时制度新立,说是二十级,其实处处空缺,位置众多,上升渠道清晰,以当时的人口正好不断奋进,占据各个位置,但百多年下来,当初的空位皆有人驻,早已形成庞大团体,占据偌大利益……”
到了这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所以结合大王所说的那第二点,这原本的强盛之因,兴盛之始,便要渐渐偏离轨道,那便是疆域越大,可供攻伐的土地越少。”
此言一出,本就冷冽的气氛,又凝重了几分。
“天下或许广大,但四夷皆是贫瘠之地,北方大漠,西边瀚海,东边汪洋,南边十万大山中更多毒虫猛兽,不宜人居,真正的肥沃之地,其实便是诸夏沃土。大王方才说过,天下之土有二,秦国已占其一,这余下的土地越发稀少,秦国之人比之当初,人口已然翻了几番,即便一人一块地,又能支持多少战功?何况,那些先得战功之人,是会带动后得之人,还是堵死后来之人?大王掌国多年,想来是能明白的。”
秦王政脸上的淡然逐渐消失,李斯等人的表情也显露出担忧。
陈错却还不停话,持续输出道:“秦国国族的人口虽然增多,却因为秦国国力强势,不断获得崭新领土,所以要迁徙秦民去往新的土地,但因为出生人口跟不上国土的增长速度,往往只能迁徙少部分国族。这群人到了原本山东诸国的土地上,无疑就成了人上人,从诸国原本住民的手中抢夺土地和财富,已然造成矛盾,这其实就是隐患!如这般隐患,扩张时固然不显,可等秦国到了极盛之时,便有爆发征兆!”
大殿中彻底安静,李斯等人噤若寒蝉。
最终,这诡异的安静,还是被秦王政打破的。
他笑着摇头:“伱说的虽有道理,却终究只是推论,何尝不是局限于自身的学说之内?你说天下之土唯有中原?寡人却觉得四夷之地,亦可耕作!你说秦人移居诸国将生祸患,寡人却可将那些诸国的贵胄举族迁移!没了贵胄在上,天下黔首其实一般无二!”
说着说着,他锐利的目光落在陈错身上,四面八方的伟力也仿佛受到了指引,朝着陈错的身躯落下!
但下一刻,陈错体内的那一缕天道之力仿佛受到了刺激,同样骤然澎湃,迅速膨胀,充斥在身躯各处!
二人毫无遮掩的对视,产生出剑拔弩张的气氛!
李斯等人心惊胆战,虽然疑惑于那陈成皋一介布衣,又有什么底气能与秦国至尊对峙?又为何会让他们心生担忧?但毫无疑问,他们不希望两者真的爆发冲突。
就在这时,秦王政又道:“你的兴衰之说即便有些道理,但寡人却不觉得强秦会被你的学说预测到,所以寡人要让你留在咸阳!亲眼见证强秦如何一直兴盛下去!直到你承认自己学说中,对于大秦的判断,是错的!”
轰隆!
四面八方,伟力沸腾。
隐约之间,陈错仿佛窥见那层层伟力的深处,一条仿佛亘古便存、源于最初,却被某种外力掩盖了的道路。
轰隆!
无声雷霆在虚空中震颤。
崆峒山中,一点灵光显现,勾勒出一名道人的虚幻身影。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目露诧异。
“此世真实居然被触动了?”
跟着低下头掐指一算,目光又凝实几分。
“比历史上原本的时间要早不少,那必然是因异数之故了,如此看来,贫道也得快一些才成,只是……”
他的目光转而投向北方。
“不过,重新传播的传说,还未到达凝道层次,想要彻底镇压异数,无疑还要等上几年。需得想个法子,加快传播才是。”
第十九章 寻长生以辟人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那日大殿上,秦王政与陈错的那一番对话一般,在随后几年,秦国在战场上连战连捷,到了当年的末尾,大军镇住东方,赵、魏、韩、燕、齐、楚几国人人自危,不敢直面兵锋!
那位齐王建甚至亲自来到咸阳,朝见秦王政!
堂堂一国之君,屈尊降贵的来到他国国都,面见以求心安,可见秦国之势大到了什么程度,而东方诸国的危机,又有多大!
在殿堂之上,这位东方王者面对秦王政,将姿态摆得很低,甚至隐隐有几分当年天下诸侯侍奉宗周的意思。
秦王政以言语将其人安抚,并表明秦国征伐,首倡天下秩序,是尊王攘夷之举。齐王血脉尊贵,与黔首不同,各国纷争乃是贵族博弈,或有强弱兴衰,但不会真的伤及中原贵胃的性命。
至少在这个时候,秦国除了蜀地的巴蜀两国,以及西北的诸多部族外,还不曾真个灭绝了中原大国,就连已然被吞并的卫国,其国君也被迁至野王城,不曾绝嗣,亦未有跌落位格。
因此,秦王的保证还是多少让齐王建安心了许多,在回去的时候,脸上的愁云也消散了不少。
不过,看着这位王者离去的背影,秦王政的神色却有几分深沉。
“远交近攻之策,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毕竟,当今中原诸国,皆与我秦国接壤,远在东方的齐国,都为此担忧,便是能稳住一时,但最多几年,他便会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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