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得道 第392章

作者:战袍染血

随即,就见这云雾迅速扩张,吞没了最近的几座悬峰。

那悬峰上本就有两人盘坐于山巅,正是垂云子与奚然,他们二人相对而坐,双目紧闭,神色安详,周身气息与周遭草木相合,丝丝缕缕煞气正顺着身侧的影子缓缓流淌出来,融入草木与泥土之中。

忽然,垂云子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几分惊疑之色:“天地大变,莫非是那些个敌人又来袭了?还是被关押的几人,又闹出了动静?”

奚然也睁开眼睛,看着漫天云雾,却不见担忧,反而笑道:“师兄你担心个什么呢,就算是敌人再来,咱们又怕个啥?先不说咱们太华秘境已在缓慢恢复,这几日灵气都充盈起来,连山外都受到影响,百里之内,神通无用!就说敌人真来了,都别说咱家老头子,就看他们能不能度过几位师兄和小师弟这一关吧!”

正说着说着话,那一道狂风挟着一点云雾落下,将二人包裹起来。

立刻,他们周身灵气紊乱,身上正在被剥离出去的煞气骤然混乱,在四肢百骸中乱窜,竟将二人疼得闷哼连连,而后又有一股迷惘之思趁着疼痛,潜入心底,令他们生出几分迷茫的念头。

他们两人自有锤炼道心、静心打坐尚且如此,那凡俗众人,便更加不堪了,那些被迷雾波及的城池,好多人瞬间陷入迷惘,失去了前行的方向与人生的动力。

“人间不值得……”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喵呜……”

甚至连被波及的鸡犬猫鼠都陷入低沉,晃晃悠悠的躺倒在地。

一瞬间,小半个洞天骤然躺平,无数人的念头变得怠惰、消极,升腾起来,宛如洪流,反馈到了心月之中。

霎时间,陈错的心念亦猛烈摇晃起来!

就在这时。

“收敛心念!”

道隐子的声音,忽然在陈错的心底响起——

“心月入洞天,一念一想牵扯乾坤变化,一举一动关系百万生灵,那心中记忆,身上所学,更会随着月光照耀,在洞天逐渐留下痕迹,慢慢变成历史沉淀,塑造将来,修缮过去,在洞天之中,近乎言出法随,乃是莫大的造化!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伴随着话语传来,陈错的心念缓缓归位,而后刚才发生的种种,立刻在心头一闪而过。

他立刻收敛心念。

顿时,洞天之内的黄沙迷雾便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不过,这股源于陈错心中的迷惘之念,却还是残留在万物生灵的心底,沉淀到了山水河流之中,让这些自然景观多了几分韵味,能引人遐思、令人感慨,内蕴玄法,有心之人甚至能从中寻得功法诀窍的一鳞半爪。

而这些,不过因为陈错心念一变之间!

莫名的,他想起了前世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

此念一生,整个洞天隐隐又生变化,但这次却没有方才那般惊天动地,而是宛如微风,润物无声,飘荡在洞天各处,无声无息,近乎难以察觉。

如穷发子、垂云子、奚然等几人,刚刚才因为云雾退去,而松了一口气,这时心潮起伏,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反倒是察觉到陈错醒来,正从各自的悬峰道场赶来的晦朔子、芥舟子、泠然,连同就在竹居中的图南子,隐隐有所察觉,但探查之下,却又找不到端倪。

唯有正行走于秘境凡俗城镇之中的言隐子,与坐于竹居、守着陈错肉身的道隐子,齐齐一怔,旋即表情各异。

那言隐子是摇摇头,感慨了一句“果然是个妖孽”,便继续化身老农,与身旁的士人打赌插秧之法。

而道隐子则是抚须一笑,点头道:“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你的这番感悟,随着月光照耀,沉淀于洞天之中,未来有人心境与你此刻相同,就能从中领悟一二。”

随着这句话的说出,道隐子明显已经从那无形波动中,领悟出了什么,身上的精气神猛地一涨,居然又生生增长了三分!

即便陈错意合洞天,但灵识只要靠近道隐子周身三丈之内,立刻便感到念头刺痛,有被灼烧之感!

甚至他能感觉到,在道隐子周围的空间,已快要承受不住那澎湃的气血精元,行将破碎!

如此一来……

“师父,你的精气神若是,继续攀升下去的话……”

想到其中后果,陈错悚然一惊,忍不住传念于道隐子,但后者摇了摇头,指了指躺在身前的陈错肉身。

“心月于天,虽然在洞天内,近乎无所不能,但这具肉身才是你的根本,切莫忘记。”

他的言语,就如同一缕缕华光,宣之于口,而汇于陈错的肉身,继而传入心底,才能被他所知。

遮盖在肉身上面的黑夜帷幕,这时竟已化作了一件漆黑道袍,穿在陈错的肉身之上,上面还刻画着明月之影。

陈错还注意到,那漆黑道袍中,有一股森冷寒意,不时的想要侵入自身血肉,却都被道隐子以灵光阻挡。

“心化明月,悬于高空,身在凡尘,长眠不语。这等错位之感是要持续一段时间的。在这期间,你要谨守道心,不要被一时的、有局限的强大惑了心智,待你能坐定此处,当逐步收敛念头,归于本体……”

说着说着,道隐子叹了口气:“这等职责,本不该让你在这时就承担,奈何命数使然,造化弄人,你既已得了此权,就要负起责任,何况,这本就是莫大机缘,如果能参悟通透,那即便不入世外,亦有机会叩开洞天门扉!”

话至此处,他的语气郑重了几分:“不过,越是机缘,越有后患。此事看似捷径,其实也是拔苗助长,虽能领先一时,却也是根基不牢,事后必须要能沉下心、放下身段,从最基础、最寻常的步骤,重新上路,将缺失的部分一一捡回来,才能继续前行。”

陈错一怔,跟着心里隐隐明悟。

道隐子如有所觉,笑道:“为师能在短短百年之内,就踏足于此,固然是自身有些根底和机缘,但也是因为当初立下法相的时候,便与这太华秘境紧密相连,为师的本意虽是要舍弃前路,来维持宗门,但本质上还是走了捷径,是投机取巧的,在这之后亦不得不走许多弯路……”

这些话,逐渐让陈错明了了自身的情况,亦慢慢静下心念,平息了骤得洞天之能,而滋生出的种种不适与散乱之念。

渐渐地,外面的天色渐有变化,夜色渐渐退去,日光缓缓回归。

“沉心静气,守住心田,顺其自然,方得真经。”道隐子点点头,“洞天虽是源于祖师,但道日临空,自有法度,就像是外界的天地宇宙,有着运行规律,你无需刻意去维持,只需要顺势而为,自然能维持洞天运转,这黑夜便是城府,虽胸有丘壑,却不该时时彰显与人,白昼乃是待人接物,在人情往来之中品味万物法度。”

这些道理,陈错当然明白,他毕竟亲眼见得了两颗道日的诞生,看见了道日内的神通法则对洞天乾坤的改造与维持。

甚至于,在听了道隐子的一番话后,对那迷迷糊糊间升起的心月,都加深了几分了解。

“道日代表了法度,维持洞天运行,而心月一起,动念改变乾坤秩序,打破原本的结构,就像是手握大权的权臣,对朝廷法度肆意改变……”

莫名的,他想到了侯安都。

“南朝经历东晋与宋齐梁陈几代更替,国势越发衰退,国土逐渐稀少,连国内的组织架构都濒临崩溃,就如同太华秘境一样,虽也有王朝法度,但已是积重难返,仿佛日之西斜,但中间也曾出现刘裕这般强人,以权臣起家,打破了原本死气沉沉的王朝框架,金戈铁马,重整河山,令气象一新,隐隐要中兴!却也有侯安都这种,执掌权柄,却肆意妄为,倒行逆施,将原本的秩序搞得乌烟瘴气,显露衰败之局……”

一念至此,陈错不由感慨。

“这洞天、王朝,乃至家族与个人,怕都是如此,有着一个原本的秩序与框架,便如道日高悬,但循于旧法,日日如此,不见变化,而心月则代表着变化,万千变化之间,蕴含着兴衰……”

轰轰轰!

一念至此,陈错心神震荡,冥冥之中,见得七棵巨木,那巨木之侧,还有一棵小树蜿蜒而起,树干泛着黄铜之色,已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壮,树冠渐丰,一根根树枝宛如铜人之臂。

“嗯?”

他猛然惊醒,心头生出明悟,而后一点青光在心头闪烁,慢慢化作一朵青莲,绽放开来。

嗡!

太华秘境,洞天乾坤。

忽然,这广袤大地微微震颤。

“咦?”

农田之中,言隐子心有所感,抬头看天,见得那圆月之中,一朵青莲展开,旋即就有一个青衣道人的身影端坐其中。

清风吹拂,庆云相绕。

点点道意,随着月光挥洒下来。

“这是化身,还是法相?”

言隐子眉头一皱,既吃惊,又疑惑。

.

.

“是化身,也是法相。”

竹居之中,陈错缓缓起身,他睁开双眼,眼中仿佛藏着星河,不过这等异象一闪即逝,转眼这双目就黑白分明,清浊各归其位。

却也有几道黑气,缠绕在血脉之中,难以根除,逐渐隐没。

那图南子见着陈错忽然起身,更是瞪大了眼睛,但紧跟着便感到陈错身上散发出阵阵涟漪,竟令自己心神稳固,整个漆黑化身都凝实了许多,不由精神一振。

“半月之前,山外相遇时,便不是错觉!我这个小师弟,确实能助我稳固化身!”

这么一想,图南子看向陈错的目光,立刻热切起来!

陈错却顾不上此事,他站起身后,长发披散下来,也不去整理,对着道隐子行礼道:“师父,你的精气神近乎要打破洞天乾坤了,一旦超越了临界,则要暴露于天地,那时……”

道隐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看陈错,又瞧了瞧那将要落下的明月,忽而开怀大笑,最后道:“如此,吾无憾矣!”

陈错听着这话,脸色就是一变,但不等他开口,道隐子就当先道:“为师这情况,你无需担忧,毕竟此番要面对的那人,实在太过可怖,便是如今都未必能与之相敌。”

陈错闻言皱眉,心中闪过那昆仑长发道人的身影。

“你已有发现?”道隐子见着陈错,微微意外,但旋即点了点头,“也对,你这般表现,他不可能不关注、不接触,毕竟……”

他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的道:“那人不光是一代武圣、兵家鼻祖,更覆灭前朝真龙,执掌三代阴阳,开创王朝血脉!乃吾等祖师的同门!”

第四百九十六章 执榜敕封,众名竟成掌中囚

“好大的名头!”

听着自己师父口中蹦出的这一长串名头,陈错心中一凛,心底再次闪过那位长发男子的身影,心底浮现一个名字。

他眉头一皱,问道:“师父,你的意思是说,那人是从商末周初,一直待在人间,直到现在?”

“你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道隐子点点头,也不绕圈子,“此人当初领命下山,辅佐人间君王,以周而代商,然后受封东方,开国建制,自此修行法度便自成一派,但尚未显露神通,便飞升离去。”

“此人飞升了?”陈错心中一动,“如此说来,他是重新下凡了?”

“你连下凡都知晓了。”道隐子抚须而笑,“那人是下凡,还是转世,为师也不知晓,毕竟此人行踪隐秘,几乎秘不示人,若不是这次算计我太华山,所以漏了行走,以为师的易算造诣,也发现不了此人。”

陈错顺势就问道:“师父,这下凡与转世,到底有何区别?弟子虽知晓两者,但并不详细。”

道隐子似笑非笑的道:“不管是下凡,还是转世,倒是都与你关系不浅。”

说完,他也不等陈错再开口,就讲解起来,“转世之要,便在一个转字上,转者,运也,转而成圆,周而复始,乃是首尾相连之相,那世外之人转世入人间,便要舍弃原本的位格、道行,从头开始,所以往往有其弱小之时,但下凡则不同。”

道隐子指了指上面。

“这下凡,乃是相对于飞升而言的,下者,自高而落下,凡者,说的是平平无奇、遍地常见之态,所以那些自称下凡之人,是从他们口中的世外上界,落得这他们觉得寻常的人间。”

这话中的深意有点多啊。

陈错从自家师父的话中,品味出了不少信息。

似乎在道隐子看来,无论是世外之界,还是这人间,都没有传闻中描述的那般简单。

不过,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信息,也已被陈错掌握,和他自己的猜测十分接近。

“照师父所言,这转世之人,等于是从零开始、从头修行,最多是有些前世所留下来的便利,而下凡之人,则近乎于真身降临,只不过这些人来到了人世间,自然要被天地之力所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