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怎么了?“清净子随意道。
那个黄毛小子还在强词夺理的耍赖?呵呵,也是,等会走出了说经台就再也没机会说话了……
清元子脸色笑意已经缓缓收敛,面色冷凝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去回答清净子的问题。
清净子见清元子如此模样,心里一嘎噔,迅速投目台上。
“这小子,他在说什么玩意儿?又在胡扯?”
当台上的年轻儒生掷地有声的论证到第十三句时。
在某个天下学问圣地谦卑的倾听过很多场匪夷所思的辩论的清元子,忽然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体用一源?这,这好像和‘以无为本’的贵无论有些相似……他,他到底要干嘛?”
下一秒,他摸着胡须的手,差点把胡须扯下来,眼中露出一抹不可思议之色,“该不会……”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理论?疯子疯子!
清净子见状呼吸一窒,他暂时还是没听懂那个年轻儒生在说什么,但是,某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周围似乎阳光消失了般,暗了暗,仿佛……某种可怕的存在即将降临。
“子瑜在干嘛?”场地另一边的陈牧之愣愣问道。
“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眼里布满血丝的林文若,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某一秒,瞳孔微微收缩,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之色,“子瑜该不会是要使用这理论,将‘无为’与‘无不为’直接统一为一体……直接论证他‘无为而无不为’的观点吧?”
当赵戎沉声叙述到第二十一句,将那个名为“体用一源说”的大厦一丝不苟的构建到一大半时,全场嘈杂的喧嚣声已经逐渐平息下来,人群之中不时有人猛地睁眼拍腿。
此时,说经台内已经有超过七成的人明白台上那年轻儒生究竟要干什么,他们开始屏气凝神,不敢喧哗,至于另外那些还未听懂的人,即使茫然无措,但也从周围众人表情上明白了些什么。
“言生于象,象生于意,意以象若,象以言着……”
赵戎将心中所想一句句脱口而出,越说越兴奋,身体前倾,眼神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宛若一只刚从黑潭中探出头颅的幼蛟,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六一居士从刚刚起就一直细听,眼睛逐渐亮起,此时,他忽然慨然长叹一声,右手下意识的伸向腰间酒葫芦,只是伸到一半就突然顿住,悻悻然收回了手。
他目光震撼的盯着精神气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赵戎,
这儒生竟然提出了一个他闻所未闻的理论,是关于“体”与“用”。它们指本体和作用。
一般认为,“体”是最根本的、本质的。“用”是“体”的外在表现、表象。
刚开始,年轻儒生的论点,“无为而无不为”中“无为”为体,“无不为”为用,两者是割裂开的,会分出了层次,成了主要与次要,根本与从属的关系。
这也是被陶渊然曲解与诟病的地方,是致命的漏洞。
而如今,年轻儒生提出了“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的理论,并且逻辑自洽,有理有据。
体用一源说将本体与其现象之间统一起来,那么“无为”与“无不为”之间也可以统一。
无为,无不为,之间就并无从属关系了,无为本身就是一种为。
那么陶渊然就无法曲解赵戎的论点,将其偏重于“无不为”,指责它是权术!
并且“体用一源说”又在侧面上,有力证明了赵戎“无为而无不为”的论点!
这个崭新理论给予他的震撼远超刚刚第二场清谈,清元子提出的那个“以无为本”贵无论,甚至他隐隐发现“体用一源说”还能更好的去辩论上一场的“有无之辩”!
此时,不久前还咄咄逼人的陶渊然,已然被压倒了气势,手中转动的念珠不知何时,又再次停下,并且被用力攥起。
他开始抛弃之前一直紧抓不放的漏洞,试图不再与赵戎纠缠,迫不及待的准备逃离这个即将要反客为主的漩涡,可是赵戎却主客颠倒,穷追不舍。
主动与被动,优势与劣势瞬间发生了惊天扭转。
慢慢的,南华巾老者越来越不支,甚至中途还被赵戎驳的抿嘴沉默了两息,才继续开口强辩。
终于,万众瞩目之下,赵戎的精神气已经攀升至极点,仿若下一刻便会从眼中蓬勃而出,化为一道剑芒!
他的眼里有光,声音宛若金石掷地,铿锵有力,盖上了“体用一源说”这座大厦的最后一块基石。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固此,无为而无不为!”
顿时,南华巾老者沉默了。
其实他还可以继续强辩,拖延下去,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知道他输了,输在了刚刚那个让他心神震撼的“体用一源说”上,上一次能让他有此感受的学说理论,还是出现在二十年前的稷下学宫,那位墨家墨辩的言论。
一息,二息,三息。
胜负已定!
此时,全场寂静无声。
无数道目光落在了高台二人身上。
全场数千人,却静谧无声。
道家君子忽然起身,对身前那位年轻儒生行了一个古礼,这是稷下学宫独有的礼仪。
南华巾老者重新道。
“在下陶渊然。”
年轻儒生起身还礼。
“在下赵子瑜。”
第八十章 千年之问
曾经的楼观道派祖地,太白山,说经台内,一座高台之上。
两位“读书人”正在行跪拜礼。
场内万籁俱寂,千人一片肃静。
道家君子输了、儒生赵子瑜、“体用一源说”、兰溪林氏竟然赢了、冲虚观……
众人仍在回味与消化。
原本第三次清谈结束之后该有的掌声没有到来,此刻,沉默才是最高的崇敬。
只是不一会,说经台外,或者说是太白山外的洛京城,传来了一阵即使相隔数百里,在空气中传播耗经数息时间,也依旧让人皱眉觉得喧杂的声浪。
却愈发衬托了说经台内的寂静。
还是没人开口。
有人咽了咽口水,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屏气凝神,有人潸然泪下,有人身体颤栗……
此时隐藏在静默之下的,是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
有喜有悲,但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大多数人是冷漠的,只追逐胜利的强者,摒弃失败的弱夫。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仍旧是一道在宽广的场地内显得寥寥的掌声,来自某个小手拍红,小脸更是通红的小狐妖。
一身粉衣的苏小小蹦蹦跳跳的鼓掌,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那道牵扯她心神的侧影。
小姑娘眉欢眼笑,神采飞扬,“赢了,赢了,赵戎赢了!”
软绵婉转的声音在说经台内回荡。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下一刻,雷鸣般的掌声迎面而来,铺天盖地,仿佛要掀翻整个会场,震碎九天白云。
“赢了,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林青玄起初喃喃自语,转而声音越来越大,泪水滑至下巴,他嘶扯着嗓子,可声音却依旧淹没在发聋振聩的掌声之中。
林青玄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哥哥,只见他满眼血丝,此刻正胸口起伏不定,表情愣愣无神,他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此时淹没在了掌声的汪洋之中,再也没人知道了。
林文若忽然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用力吐出了胸中浊气,他注视着台上正礼毕起身的好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头,抬起右手伸出一指,横起,揉了揉眼。
下一刻,这位兰溪林氏的家主,未来终南国山上山下的掌舵人之一,缓缓抬首,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偏头看着不远处的冲虚观数百道士。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就像终南国深山中被猛虎袭击的猎人,终于满身伤痕的捡起了掉落地上的寒刃,缓缓向同样受伤的野兽走去时的眼神。
如果说现在说经台内是风暴的海洋,那么冲虚观众人所在处,就是海面之下万丈之遥的深渊,黑暗,压抑,颤栗。
一种叫恐惧的东西,宛若暗潮,在深渊中涌动。
数百蓝衣道士惊恐环顾,手足无措。
清元子表情呆滞,左右摇摆着头,眼睛却死死钉在了台上某人身上,薄唇颤动,声音沙哑,细不可闻。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没输,怎么可能输呢,假的,假的,那个狗屁‘体用一源说’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你们都在耍赖……”
而在他的一旁,有一道身影更是摇摇欲坠。
清净子面色苍白如纸,脸上冒着虚汗,下意识的后退着,似乎想离那座断送了冲虚观千年基业的高台远一些。
忽然,他心底涌出一阵瘆人的寒意,他茫然四顾,撞到了某个颀长儒生平静的眼眸。
清净子猛地一哆嗦,手中念珠落地。
此时的赵戎并不知道台下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行礼起身后,只想马上下台,去把苏小小揍一顿。
你喊这么大声要死啦,生怕大伙不知道是本公子赢了?就不能静静装个逼?
赵戎摇了摇头,紧抿着唇,咽了口嘴里的血水,准备告辞下台,只是,眼前那位道家君子忽然开口了。
“你不属于这里。”
赵戎神色一凛,眼睛微眯,但下一秒便心里一松,因为这只是半句话。
“你应该去稷下学宫。”
赵戎刚想开口,就见陶渊然又做了一个让他莫名其妙的动作。
只见这位道家君子突然面色一肃,屈身跪地,对着他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赵戎眼皮一跳,有些猝不及防。
与此同时,场上的掌声已经停歇,只是刚刚升起的喧闹声就像海浪遇到了礁岩,撞成了碎滴。
似乎也是被台上这诡异的一幕吸引了。
赵戎左右四顾一眼,顶着让他觉得尴尬的目光,快步向前,准备搀扶起南华巾老者。
可是他余光忽然瞥见了六一居士惊骇的眼神。
那是……投向他的身后。
赵戎猛地转身。
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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