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剑仙娘子 第61章

作者:阳小戎

如此追问下去,势必会陷入无穷递进的逻辑困境而不能自拔。

第二,按照原有说法,“无”在时间上先于“有”,在空间上处于“有”,它是“道”,是一种绝对独立的虚无实体。

既然“无”在“有”先,“无”是产生者,“有”是被产生者,那么,“有”是如何从“无”中产生出来的?

同一个本源之“无”又是如何产生出多种多样的物质实体呢?

虽然玄黄界历史上的道家圣人提出了一些补救的说明,但是仍然未能摆脱这一理论困境。

以上两点,是清元子所持“贵无论”的漏洞,也是一直以来,道家大能们未缝补的大道缺陷。

因此林文若光是选题就让清元子输了一半。

除非你清元子能补充道家的思想体系,提出新的理论,否则必败无疑。

可是。

这个“除非”真的发生了。

清元子抛出了一个可以概括为“以无为本”的理论。

简单说,所谓的“以无为本”,含有双重意义。

一曰“无”是“有”的生成者。

二曰“无”是“有”的存在根据。

他的这番崭新的理论,逻辑自洽,有理有据,可以修正道家过往关于“有无之辩”的漏洞,并进一步发展了“贵无论”。

赵戎听到清元子抛出这套理论时,极为惊讶,不是因为这套理论本身——他前世早就学过这套理论,甚至对于它的优劣与之后的发展都了如指掌——而是因为它的出现。

赵戎苏醒在这方世界后,结合这一世的记忆与所读的很多“杂书”所知,道家“有无之辩”的发展只停在了很粗浅的阶段,如今清元子突然拿出了它下一阶段的进阶理论,确实让他很意外。

只是在赵戎看来,清元子在台上说讲述的“以无为本”的理论版本还很粗糙,其中关于涉及到的另一种很重要的“体用一源说”也是摸棱两可。

如此想来,应当不是他自己推敲出来的,而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就算是很粗糙的理论,它也是崭新的,对于第一次听闻的林文若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让他措手不及,只能强行诡辩,最后依旧是输了。

赵戎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想上去帮林文若,可是这次的清谈禁止谈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被对方辩的左支右绌,顾此失彼,最后失魂落魄的下台。

“这不可能是他自己提出的道!如果能做到这点,他早就是太一修士了!哪里需要参加什么清谈,直接一指就能把兰溪林氏抹平。”

林文若脚步不稳,眼睛无神的看着正在扶他的赵戎,嘴里自言自语。

“他,他去过稷下学宫,只有学宫的道家诸子才能做到这点。在我从书院回来前,从未听到过稷下学宫有哪个贤人君子补善了‘有无之辩’……这一定是在我回来后发生的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派人打听到的这个清元子在望阙洲某地隐居修行的消息是假的,他其实是去了图南洲的稷下学宫!”

赵戎搀扶着落魄男子,紧紧抿唇,沉默无言。

稷下学宫是玄黄界最大的学宫之一,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诸子百家争鸣最激烈的地方,是席卷大半个修真界的百家之争的风暴核心。

计划还是出现了意外,没想到是这个地方出了问题。

只是不知道这个清元子隐居的消息是林文若打探错了,还是冲虚观故意为之。

此时,说经台内的气氛就像一只火药桶被引爆,铺天盖地的喧闹声宛若遮天蔽日的海啸,席卷而来。

赵戎搀扶着林文若环顾四周。

身后看台上的观众皆在赞叹清元子“以无为本”的贵无论,议论纷纷。

对面冲虚观的诸多道士一拥而上,热切的围住了大获全胜的清元子,那儿热闹非凡。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兰溪林氏这边,众人的寂静无声,与此时说经台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戎一手紧握腰间白玉,横手端在腹前。

周围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他好像置身于一场盛大的默剧。

他表情沉静,目光扫视众人。

林文若大口喘着气,目光游离,眼眸没有焦距。

陈牧之脸色灰败,那只羽扇掉在了地上。

林青玄低头不语。

苏小小则是两手合起,在胸前握拳,咬着唇看着他。

而柳三变、羽林卫、兰溪林氏的众多盟友等皆是面色凝重。

对面冲虚观那儿,有一道道鄙视、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投来。

蓝玉清笑容玩味,清元子嘴角翘起。

南华巾老者无喜无怒,平淡目视。

清净子冷笑不已,眼神徘徊在苏小小身上。

赵戎目光平静以对。

“完了,子瑜,完了,你们赶紧走,立刻离开终南国,山下有安排……”林文若从万念俱灰中缓了过来,深呼吸一口,猛地攥起赵戎的手,眼睛盯着地上,沉声道。

“没完。”

“什么?”

林文若愣愣抬头。

“一胜一负,我们还没输呢。”

年轻儒生平静说道。

第七十七章 道家君子

林文若无言端详着眼前年轻儒生的面孔。

他模样只能算是端正,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眸,并不是如林文若见过的那些绝世天骄般,是耀眼的星辰,而是蕴着一点微光,像千年暗室里的一点灯火。

当你与他对视和言语时,他会一直看着你的眼睛,而你能很确定的感受到他在认真倾听你说话,不管你多么漫不经心。

这一点,林文若在第一次见他时就已知道。

林文若闭眼,微微仰头,吐出胸中浊气,略微松懈的腰杆与双肩重新挺直端正,他猛然睁开眼,盯着眼前那双平静的眸子,重重点头。

那夜制定的“文若赛马”已经失败,但是,他们还没有输。

远处,正噙笑打量林文若的蓝玉清,突然笑容僵住,缓缓收敛,轻轻眯起眼睛,上下审视着林文若身旁的赵戎,不过下一秒,她就移开了目光,扫了眼高台上缭绕的青烟。

隐藏在不远处山林间的古钟被敲响,已是午时二刻。

六一居士起身,在高台上环顾一圈四周。

渐渐的,说经台内的嘈杂人声平息下来。

老者的声音宛若洪钟大吕,“儒道之辩,第三场清谈,正式开始,请双方登台!”

赵戎立即转身,未看任何人,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林文若、苏小小与兰溪林氏众人皆起身目送,注视着他登台的消瘦背影。

赵戎一只手轻轻抓起长袍,缓步登阶。

他能感受到数不清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此刻,场上只有两个主角。

一个穿着素白儒衫的年轻儒生,一个头戴南华巾的苍颜老者。

高台空阔,只有正中央的一张案几,一只香炉,两张黑色蒲团。

等赵戎来到高台上时,南华巾老者已经就位等候。

赵戎掀起衣袍,隔着一张桌案跪坐在老者对面,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赵戎冲他轻轻一笑,对方微笑点头。

随后赵戎收敛笑意,侧头瞧了眼那只正缓缓钻出白烟的熏香炉,鼻子轻轻吸了吸,之后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不由得微微仰头,再多细嗅了几下。

台下,蓝玉清从赵戎起身登台时就一直关注着他,之后见他步入袅袅轻烟之中,更是不自觉的嘴角勾勒笑容,而此时见赵戎竟然还不知死活的去用力嗅闻,不由的含笑轻哼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他的侧颜,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而另一边,兰溪林氏众人所在处,一个脸庞依旧有些臃肿的男子,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台上那个昨夜喝了他道歉酒的儒生。

高台上,六一居士正轻声说着些什么。

蓝玉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凝神盯着那个一边嗅着熏香,一边侧耳倾听的赵子瑜的表情。

只是十息过去了,那个年轻儒生依旧表情平静。

蓝玉清不由的眉头轻皱。

下一秒,在她的视野中,那个年轻儒生忽然转头目光看向她这一边,唇角扬起,微笑诡异。

蓝玉清被这猝不及防的画面吓了一大跳,手中玉如意笔直坠地,叮当作响,而等她回过神来,再看去,那个赵子瑜已经转回头不再看她,只是侧脸上笑意依旧残留,提醒着她刚刚并不是错觉。

此时,在蓝玉清眼里,那个笑容比正午的烈阳还要刺目!

她冷凝着脸,眉头紧锁,第一时间没有去捡落地宝玉,而是缓缓转头,锁定了左前方那伙人中的林青玄。

后者依旧仰头,聚精会神的望向高台,好像是没有察觉到来自她的目光,只是,在她冰冷的注视下,某一刻,他忽然闭目,咽了一口唾液,随后嘴唇紧抿成线,眼神不移的继续看向台上。

蓝玉清不依不饶的睨视着林青玄,呼吸渐重,突然,她视野里闯入了一道她无比熟悉的修长身影。

林文若面色略微憔悴的走到林青玄身旁,与他并立,为他挡住了来自某个曾经待他如亲弟,不久前也愿意给他找条“康庄大道”的女子的噬人目光。

林文若没有去看那个紫衣女子,他其实已经很久没看她一眼了,也不会再看她一眼了。

即使此时近在咫尺,他也会目光偏过;即使不久后他站在太白山底,她递来白绫,他也会闭目伸手;即使今夜他带“客人”登山,请此山主人赴死,为她送行,他也会眼眸低垂。

他不会,也不能,再看她一眼了。

林文若与林青玄并肩而立,一时无话,目不转睛的观望着高台上即将开始的决定兰溪林氏宿命与终南国千年国诈的第三次清谈。

这场清谈对终南国的重要性无法被形容,牵扯之事甚多。

它决定了此地不知多少人的未来命运,它决定了往后的终南国将以何种姿态出现在周边诸国面前,它决定了今后的望阙洲北部山上独有的某个能出售终南山灵物的大商号是姓林还是姓蓝。

林氏兄弟默默注视着台上那个儒生。

“能赢吗?”弟弟的声音低沉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