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赵戎愿意上钩,不过却是将计就计。
“能活一个……就行。”
他疲倦低头,没有去看那个骤然恢复如初的毁容老儒生。
他揉了揉脸庞,然后准备再最后摸了摸腰间的白玉牌与巧香囊。
当竹林红叶异象刚刚出现并且一个面苍发黑的儒衫老者身影挡在赵芊儿身前之时,疯狂咳嗽着准备吸烟枪救命的秦简夫,忽然痛苦表情尽数收敛。
老人腰杆直起,脸庞冷漠,先是看了眼那个诱饵似的哭泣少女离去的位置。
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并未完全中计的年轻儒生。
这小子留下来了?不过……
“都别想跑,嗬嗬……”
毁容老儒生忽然呵笑一声。
下一刹那,老儒生循着某道锁定的气机,身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赵戎猛抬头,看着空荡荡的院落。
惊出一背的冷汗。
果然,三息不到。
让他呼吸一窒的事情发生了!
老儒生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原地,这一次,他秃鹰枯爪似的五指抓在了一个哭红眼的少女肩膀上。
把她带回来了。
老人另一只手上,还两指夹着一片残破枯黄的枫叶。
院落四周,满林红叶哗哗声响。
秦简夫冷眼打量着赵戎,枯手一合,将这枚不久前还火红的枫叶揉碎。
竹林被秋衣熏红的竹叶尽数消散。
老人嘴角似笑非笑,松开五指,挥去枫叶尘埃。
赵戎心情一落千丈。
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凉飕飕的。
这是他原先最不愿去想的糟糕情况。
归凝声道:“你们修为太低,被锁定气机也犹不知晓,若无高阶修士的屏蔽手段,那么不管逃的多快,只要在千里之内,不超过三息就会被金丹境修士锁定气机寻到。”
“千里……三息……”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
他便轻念着剑灵失落的话语,低下头,伸手在袖子里翻找着什么。
不远处,去而复返的毁容老儒生没有马上处置这哭泣少女。
他第一时间抓过他,瞧着赵戎表情,似乎想看到某种让他舒适至极的神色。
只有仇恨至极者才知道,关于复仇,最重要的不是杀人,而是对所恨者的折磨,精神折磨更大于肉体折磨。
不过眼前这年轻儒生此时的反应让他有点好奇。
老儒生饶有趣味的看着低头忙碌的年轻儒生。
赵戎腰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热量,是青君的白玉牌。
佳人正在远方想他,轻轻摩擦那么墨玉牌。
年轻儒生低着头,手中动作不停,这次他没时间回应了。
以后可能也是。
赵戎从须弥物中取出了那柄娘亲留下的文剑,跨在腰间。
他记得晏先生曾说。
君子死,而冠不免,色不变。
记忆中,那个面容早已模糊的温柔娘亲又说。
赵氏男儿,当扶剑赴死。
最后……仔细想来,他赵子瑜好像还是个便宜剑主。
有一个便宜剑灵,虽然一直不如它愿,被它万般嫌弃,但也不能真让它瞧不起不是?
秋风骤起的院子内,年轻儒生一手扶住剑柄,挺直腰杆,一手抬起,扶了扶头冠。
心湖中,归有些警惕不妙道:“你要干嘛?”
赵戎语气突然有点惋惜,“可惜了,本来是要狠狠给这个老畜牲一拳的,不过本公子还像是君子,还是个……桃花剑主,得斯文。”
剑灵:“……”
“再说最后一遍,它叫伏矢,不是什么狗屁桃花!”
“哦。”
赵戎轻轻点头,忽道:“归,这一年来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你别讲。”剑灵十分不给面子。
剑主却笑了笑,他是陈述语气,不是询问语气。
恩,轮得到你这个小小剑灵来反对?
他笑道:“对于我这么个英俊剑主,你到底是真嫌弃还是假……”
剑灵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道:“真嫌弃。”
年轻儒生噎了噎,旋即哑然失笑,笑容灿烂的点点头。
他是真的开心。
总所周知,剑灵的话要反着听。
然后,剑主霎那敛容。
竹林小院内,扶摇境赵子瑜,七尺身躯,平静抬首,扶正衣冠,默然直视正前方四品金丹境老儒生,刹那间,扶剑前奔。
今日秋气飒然,宜赴死。
秦简夫原本平淡无波的瞳孔缩了缩。
见到这只一手就能捏死的卑微蝼蚁,竟然死也不坠心气,主动找死。
从出现以来一直表情或真或假,但心态却始终保持着猫抓老鼠似戏虐的老儒生,突然一口莫名火气上涌。
没由来的怒了!
年轻儒生前奔身影愈快。
朝老儒生冲去。
文剑剑柄上垂落的血红剑穗,覆盖在他扶剑的那只手背上。
五指捏的青白失血。
老儒生猛迈一步,“小畜生,找死!”
年轻儒生沉默拔剑。
心湖内,高楼上,紫衣剑灵低头看着湖中那一尾玄青琉璃色龙鲤光芒大绽,又叹又笑。
院内。
老儒生怒发冲冠,大手将泪眼模糊的俊俏少女往旁边一扔,猛的抽出那杆古旧的铜旱烟枪,与此同时这金丹之怒在老人周身百米内产生了重若万钧的恐怖力场。
年轻儒生身形微滞,宛若斗牛撞入一片无形的泥潭沼泽,速度越来越慢。
他七窍流血,手中剑锋所指方向,丝毫不变。
一寸……
一毫……
一厘……
人进剑进,人死剑停。
秦简夫气笑了。
大手抓着铜旱烟枪,朝已经接近他一米的年轻儒生的天灵盖直接砸去。
然后……
然后有女子代替年轻儒生,轻柔接过了他手中的剑。
再然后。
金丹之威的铜旱烟枪,碎了。
全场死寂。
原来是赵戎握剑的手掌心,曾经被某位书院女先生悄悄写过两次字的地方,突然涌出了一大片墨色。
墨色的源头,是一个‘永’字,一个“正”字。
十个笔画,朴实无华。
却能拆解后构成世间所有圣人造的文字。
墨色似雾似水,渲染开来。
整座竹林小院,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山水画布。
有一个娴静端庄的儒衫女子,从山水画中走出,来到即将相撞的一少一老两个儒生中间。
面容模糊的她一只细手轻柔的拦住赴死的知己蓝颜,一手接过他手中的文剑。
儒衫女子背对毁容老儒生,低着头,将文剑重新插回面色怔怔的年轻儒生腰间剑鞘。
然后还温柔的给他整了整衣角。
女子身后,砸来的铜旱烟枪,无声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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