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二人进入屋内,范玉树随后转身,将房门轻轻的合拢,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看着范玉树因为小心翼翼关门而弯腰翘屁股的背影,赵戎嘴角一抽。
今日是每旬一次的休沐日,他昨日便又拜托范玉树给他在独幽城内带路,上回赵戎没有去成,这次应该是没其他事耽搁了。
而赵戎的这个要求,范玉树当然也是满嘴的答应,并且还反复嘱咐赵戎要在屋内等他来找,勿要随意出门。
赵戎不明所以,不过也应承了下来。
只是,让赵戎没想到的是,范玉树竟然来的这么早。
还偷偷摸摸的和个盗贼一样,若不是他熟悉并知道黑影是范玉树,估计会直接当贼处理动手了。
“你来这么早做什么?莫不是独幽城中,凌晨有什么热闹之事?”
赵戎好奇的瞧着同窗好友。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范玉树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本来功课的事情,鱼怀瑾已经不追究了,结果你又反手把我给卖了,今天休沐日,这老姑娘肯定要来给我补课,监督我读书,若是被她逮到了,今天就别想玩了。”
他拍了拍赵戎的肩膀,吐了口气,“为了给子瑜兄带路,我真的是牺牲了太多了,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子瑜,回头我要是不小心被抓住了,你一定要帮我说话啊,别让鱼怀瑾把我给活宰了。”
赵戎把范玉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随意拍下,你确定不是你自己想出去玩?
“玉树,你还信不过我吗?”
赵戎一边摇头说着一边走到书桌上,将《尔雅》合上,之前凌晨的前半夜他都在灯下读书,后来正好听到范玉树的轻微动静才走出来的。
范玉树轻轻点头,坐在桌前,倒了杯茶水。
赵戎又收拾了一些东西,便拍了拍手,转身道:
“我准备好了,你若没事,咱们就走吧。”
范玉树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明明是喝杯茶,愣是给他喝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慷慨悲壮,就像此行是去赶赴刑场一样。
范玉树擦了擦嘴,“走!”
豪气干云。
二人推开房门走出,依旧是范玉树抢着去开门关门,将声音控制的很小。
赵戎等着范玉树将门关好,他左右看了看院子内,黑漆漆的一片,
二人朝着院门走去。
“咱们小声些,静悄悄的走,出了书院,登上我早就约好的马车,咱们便可以溜之大吉了,哈哈,也不知道鱼怀瑾那老姑娘白天来找我,知道我走后,是什么反应!”
赵戎摇了摇头,没有接范玉树得瑟的话语。
正在此刻,他忽然发现院子大门的黑暗中,有某物在“蠕动”,即将穿破黑暗,化蛹为蝶。
“不准走,今日要补课。”
鱼怀瑾的嗓音响起。
她从黑暗中来,身形显现,双手端起,缓缓走到院门前,站定,挡住了赵戎二人的去路。
在鱼怀瑾的声音响起的一刻,范玉树整个人就顿时僵住了。
赵戎见状,轻咳一声,瞟了眼眼睛逐渐瞪大的范玉树,突然道:“鱼学长,玉树兄他太不像话了,又想偷偷溜出去玩,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还说再拦就与我绝交,呼,鱼学长,还好你现在及时出现,可千万别让他跑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向前走去,准备绕过鱼怀瑾,推门而出。
鱼怀瑾忽道:“你也不准走。”
赵戎身子一顿。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打的过她吗?
凌晨,未到卯时。
南轩学舍,东篱小筑内,气氛短暂的陷入了沉默的泥潭。
北屋漆黑,而原本也是黑灯瞎火的南屋,突然被人点亮灯火,朦朦胧胧的灯光透过纱窗纸,依稀照亮了院内门前无言静立的三个率性堂学子。
一女,二男。
女学子弱不胜衣的小小身板,挡住了两个身材颀长男学子的去路。
此时,赵戎笑容依旧,只是脚步停了下来,同时头不动,眼眸向右微微一偏,去瞧右前方的鱼怀瑾。
只见此刻这个古板女子的行为很奇怪。
她是左手端着一只白瓷小碗,横放腹前,右手提着一个三层漆盒,从门前的阴影中走出来的。
白瓷小碗内里面似乎盛着清澈的液体,碗底有一轮暗淡的月亮。
漆盒则是黑蒙蒙的,看不清具体的颜色。
赵戎暂时没有再去看鱼怀瑾那双白的耀目的如玉小手,而是注意到了白瓷碗底不起一丝波澜的月亮。
他警惕的余光一转,发现这确实只是夜幕上正缓缓西落的九天寒宫,被倒映碗中,而不是其它什么古怪的东西……
只是你大半夜的这个造型跑到男子学舍来,是要做甚?
学堂学长给学子们做夜宵送温暖?
赵戎斜着眼,忍不住瞧了瞧鱼怀瑾的表情。
南屋纸窗透出的隐约光亮正好照亮了她面无表情的脸庞,还是和白天一样板着脸,此时并没有看他,而是目视着前方。
刚刚她也是如此,头不转的对想溜了的他出声。
看到这一幕,赵戎眼眸回正,继续抬脚,笑容不变的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女子纹丝不动。
他心里微微松口气,旋即豁然,大步向前,仿佛没听到刚刚鱼怀瑾的话语。
咯吱——
赵戎来到门前,推开院门。
鱼怀瑾依旧没有动作。
赵戎离去。
东篱小筑的院内。
范玉树原本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在鱼怀瑾直视的目光下,早已收敛,此刻正和焉了的茄子一样,肩膀下垮,耸拉着眼皮。
他微微抬眼,瞧见赵戎关上的院门,嘴角轻撇。
正在这时,鱼怀瑾终于动了。
她并没有转身去追某人,而是一手端碗,一手提盒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鱼怀瑾来到赵戎居住的北屋门前,将手中那碗她来时路上随手在墨池舀起的清水,轻轻搁置在地位最尊的院北的屋前台阶上。
旋即转身,打开三层漆盒,取出里面盛放其它液体的白瓷碗,继续在院子内闲庭散步。
鱼怀瑾将一碗带甜味的醴酒和一碗白色混浊的峋品胖迷谠鹤幽诳拷呕У牡胤健�
又将较清的浅红色的醍酒放在一会儿要行礼的院内中央。
最后,她将最清的澄酒稳稳搁放在院子东边,赵戎不久前才插下的篱笆前。
一个粗糙的儒家祭祀之礼,准备完毕。
鱼怀瑾走到院子中央,站在装有浅红色的醍酒的白瓷碗前,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表情焉焉的范玉树,后者收到眼神后连忙小鸡琢米般的点头。
古板女子回过了头,伸手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张样式普通的小小古琴。
轻轻一拋,古琴恢复了正常规格大小,浮于她身前的空中。
鱼怀瑾面朝北方,嘴里轻轻念某词。
“燧古之初,燔黍擘豚,汙樽抔饮,蒉桴土鼓,犹可以致敬鬼神……”
某一刻,她一板一眼,遵循古制,行了一礼。
旁边早已准备好的范玉树也连忙跟着鱼怀瑾行礼。
而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南屋房门,不知何时起早已被打开,站在门槛外的贾腾鹰,同样弯腰行礼。
因为,这朝北所拜的是中洲文庙内的至圣先师。
礼毕,院内依旧静悄悄的,毫无变化。
鱼怀瑾起身,伸出一根食指,勾住古琴的一根琴弦。
轻弹一声。
铮——!
她身前那碗白瓷碗内,平静水面的正中央,像是有某物坠落其中了一般,骤生波澜。
一道浅红色的水波纹,呈圆形,由正中央向四面八方扩散。
碗内,圆形波纹的各处同时抵达圆形碗壁,下一刹那,无视壁面,透碗而出。
这道圆形波纹继续扩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学子服的衣角,蔬菜,篱笆,石阶,院壁……
扩散途中所有接触之物,宛如虚幻,皆被圆形波纹无视而过,抑或是,它就是虚物。
圆形波纹没有丝毫停滞,速度极快的离院而去。
鱼怀瑾眼眸低垂,端详着绽放过一道波澜的碗内水面,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她刚刚勾琴的食指,并未收回,依旧指尖轻抵着琴弦。
晶莹指尖与龙筋琴弦,皆纹丝不动。
古板女子静静等待。
院子内静谧无声,不久前还此起彼伏的夜虫鸣声,不知从何时起,竟未再有丝毫传来。
范玉树瞧见这一幕,没有半点惊奇疑惑之色,而是叹息一声,仰头看天,眼睛呆滞无神的看着星辰明月都黯淡了些的夜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又叹息一声,只恨自己为何怀着侥幸心理这么早来找子瑜兄,现在天还没亮就要开始读书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土的掉渣的菜园子里。
南屋门前的贾腾鹰,看着鱼怀瑾按琴静立的瘦弱身影,想了想,走到菜园子里,蹲下,低头整理起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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