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笀
安娴指尖轻颤,
“衣禤,你说得对,我真的是个不肯承认自己失败的人。我恐惧自我反省,恐惧对自我的审视,会让我的坚持变得不纯洁。越是做错了,就越是要去否定自己的错误,似乎生怕所维持的那点什么东西,会在承认错误后,消失不见。”
陆衣禤静静地看着她,
“所以,你很早就明白了,天武的血脉传承是错误的。”
安娴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已然替她说明。
大概这时候说一句“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就能狠狠地挫折安娴的气节。但那种事,陆衣禤是一定做不出来的,
“安娴,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也没有资格劝你。但,希望你能明白,你所做之事,不是赎罪,而是对自己的坚守。也仅有这一份‘坚守’,才能践行你所遥远天际的意义。”
说完,她从安娴身边掠过,朝烨煌城的方向离去。
安娴低着头,说:
“对不起,衣翾,我辜负了你。”
“辜负?你从不欠我什么。向我道歉,只会让我觉得你的确辜负了我。”陆衣禤澹声说,“但,如果你要是有时间,从上到下,对天武一脉的所有人挨个道歉,那我想是可喜可贺的。”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道歉的。”
说完,安娴的声音消没。
陆衣禤勐地转过身,安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怔怔地望着流火飞旋的天空,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黄昏……”
……
支离破碎的天庭空间中。
几乎已经没有哪个常人,还能在这种遍地都是崩溃点的地方继续待下去了,但,仙界树大集群空间中,也不会有什么地方,会在可预见的之后,比天庭更好。
不过,作为能力级别最低的人间,此时居然还是安然无恙的,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不仅空间壁垒完好无损,甚至愈发趋于稳定了。对于这种升起的现象,如今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去弄清楚。
所以,不少人都选择“下凡”,去避难。
一时之间,人间的凡人们,见到了一番盛景,万千流光,从天而降,引发了一系列奇异之象。
大周,天运帝都小香廷的梅园子里。
狐仙庄怜心,站在庭院中,望见此番盛景,即刻忧心忡忡。
作为曾经的真仙,她当然知道这些从天而降的流光是什么。一个个,都是仙人。即便不再位列仙班,是“谪仙”,那也绝对不是小小的凡人能够面对的。几个谪仙,倒还好,人间能承受……
但那么多,密密麻麻一片,人间承受得下来吗?
庄怜心愈发急切起来。她虽然并不明晰仙界发生了什么,但多多少少能隐约猜到一些,可能是发生了危机根本的大动乱。想到这里,她更担心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蓝君起来。
自上次一别,就完全失去了她的音讯。丝毫不知,她去了哪里,要做什么。
她倒是想做些什么, 但……明明曾经是真仙,如今没有本格,也算是个仙人,可却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连去趟天庭都成了件莫大的难事。
却在急不可耐之时,一道声音在庭院外的月亮门处响起,
“请问,是蓝君的母亲吗?”
庄怜心循声望去,见着一眉清目秀,却又胡子拉碴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她疑惑问:
“你是?”
常言礼貌地点头,
“在下名叫常言,是蓝君的……朋友。此次前来,是差一些她的消息。”
庄怜心急忙上前,
“快请进。”
常言微微一笑,
“就不多麻烦了。只是说句话而已,马上就走。”
“君君她,她在哪里,还好吗?”庄怜心完全表现了一个母亲的关怀。
常言轻声说,
“蓝君姑娘暂且无法同你相聚。不过,请你不必担忧,她一切安好。嗯……也许话有些失礼。她正经历一件,你也许难以理解的重要之事。”他自嘲一笑,“其实我也难以理解。不过,这件事对她而言很重要,重要到……”他想了想,“大概是她一生最为珍视之事吧。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
庄怜心茫然失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
常言很能理解庄怜心此刻的心情。
因为,当他再也无法站在师姐身旁,与她共同遥望远方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不过,人生嘛,本来就是一条不断与人告别的不归路。
第123章 火种
陷落的天庭主岛区域,飞旋的流火,从天而降。
孤高的仙后座悬立在半空,充当着接引锚点。她实质的身躯逐渐变幻成一座人形的星空,发丝流溢着璀璨的清光。以她为中心,密密麻麻,让人应接不暇的群星之力,一端连接着早已准备好的群星映射,一端连接着来自寂寥无垠的混沌之中的群星。
曳光的群星们,如有“归乡”般的情感涌潮。在濒临破碎的仙界树天空中,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所有关注着这一刻的人们,不由得在心中,几近呐喊般出声:
“群星闪耀之时!”
数不清的光点,从仙界树大集群空间四面八方涌来,若处在雾中,朦胧间,恍然里看去……便觉得那是绚烂的萤火虫归巢时。
也许,的确可以说群星闪耀时,便是萤火虫归巢时。
群星们丝毫不加掩抑的群星之力,没有哪怕一刻的顿挫,如漫步一般,轻而易举地击穿了仙界树集群空间最后的壁垒。
仙界是棵树,这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
如果站在足够的高度,视角足够大,或者全局洞悉能力足够强,能够以一个特殊的观测视角,将仙界的全貌收入囊中。能清晰地看到它的根须扎根于有限之中,汲取来自有限的“营养”;也能清晰地看到它饱满而斑驳的树干,那是其最强有力的世界结构,强有力地支撑着大千世界稳定演化;甚至还能看到它深埋在壁垒之下的脉络,那便是世界之根,依据着伟大的意志,调控世界的一切。
毫无疑问,仙界是一棵扎根在有限之中,枝繁叶茂的“树世界”。
而那些虬壮的枝丫,蓬勃的叶片,便是一个又一个……世界,它们共同组成了这一了不起的大千世界。
此刻,飞旋的流火,落入了每一枚“叶片”之中。
就像一场熊熊大火。仙界树燃烧了起来。迸射的结构碎片,便是灼热的火星子,落入虚空之中,很快就被彻底的虚无熄灭。
仙界,彻底进入了混沌时代。这里将不再是最辉煌的有限世界,而是漫无止境的崩溃与疯狂之地。
“盛景,绝妙的盛景!”
瘦长但并不枯藁的身影,躲在嵌套世界里,观摩这场熊熊大火,
“但可惜,这场火,不能充当熔炉的火种……”
他呆板的脸上,露出些许期待,
“照见,你将携火种归来,你将身赴伟大与崇高……”
……
“听见了吗,世界在悲鸣。”
仙后座望着不断坠落的流火,她的星空之躯,充满了高洁与深邃的气息。这份深空般的神秘与悠远,飘扬在她飞舞的发丝之间。
真武大帝感叹一声,
“这便是我们曾经守护的世界吗?”
仙后座说,
“从神话历崩塌那一刻开始,便不再是了。真武,很遗憾,我们从来就没有守护过我们的世界。”
“这么想来,天武倒从头到尾,都践行着自己的守护。”
仙后座逐渐从星空之躯消退,重新变成蓝月冬的模样。她眉头稍稍垂下,
“但她从没想过自己所守护的世界,还是不是值得被守护的。”
“站在她的角度,也的确难以去判断。毕竟,她从头到尾都处在有限之中,难以窥见仙界的一切早已变成了别人的嫁衣。”真武大帝相貌虽然十分年轻,但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很厚重,“虽说我曾意识到至真上圣也许并非是个正确的本格执掌人,没有选择回归仙界。可,到底还是走错了路……现在想想,即便没有乔巡的出现,我大概也无法把应许之地变作世界之根吧。”
仙后座点头,
“你想得没错,只要‘塔’在,你就绝不可能成功。甚至说,只要还属有限的范畴,就不可能超越‘塔’。”
“塔……”
真武大帝从来没见过塔,从来不知道塔到底长什么样,以怎样的形态存在,又有哪些能力……念叨着这个名字,他不由得疑惑地问:
“为什么叫‘塔’。是因为是一座塔吗?”
仙后座摇头,
“不。塔之所以叫‘塔’,是因为,只有塔能叫‘塔’。”
“这是什么意思?”真武大帝更加困惑了。
“就像我们可以用‘他、她、它、她、牠’等词,来从第三方视角指代一个存在一样。‘塔’,就是我们所能去理解和感受第三个有限世界存在的第三方视角指代。”
“所以,‘塔’是一种指代?”
“是的。”
真武大帝目光颤抖。这个回答,让他十分震惊。他想象不到,要难以理解到什么程度,才以至于有一个专属的视角指代词。在他艰难地思考间,仙后座感受到了什么,开口说:
“走吧,去迎接我们的旧友。”
说完,她步伐牵动,穿过一条条崩溃带,前往某个小岛。依旧没能想明白的真武大帝紧随其后。
片刻后,他们到达目的地。这里已经完全被一座浩瀚的星空所覆盖了。庞大的星空意志,几乎扭曲了空间结构,让本就脆弱的空间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彻底坍塌了。
星空很快幻化成一孑人形的星空之躯。
星空之躯又逐渐褪去,以映射的姿态显露出来。映射原身是天庭位列仙班的光华雨龙仙尊。并不意外,这位仙尊被强行剥夺了本格符文,就此跌落至混沌群星。他尚留于天庭的“存在性”被仙后座与真武改造成了映射。
仙后座看着这道映射,待他幻化完毕后,澹澹开口,
“王良一,好久不见。”
这道映射所承载的群星,便是王良一。
虽不是从前的模样,但熟悉的感觉是一点不变的。王良一怔怔地望着仙后座与真武大帝,激动且惭愧地说:
“我没想过,还能再次见到你们……仙后座,真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