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湘南笑笑生
众将士齐声道:“愿跟随明公左右,肝脑涂地!”
李农大笑,长鞭北指:“走,随我往广宗!”
铁骑滚滚,往北而去。
其他人不知道,但是这些跟随李农多年的亲兵亲将却知道,李农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当年乞活军的首领李恽的族侄,此番若投乞活军,地位一定不会低。
李农的想法便是如此,以他是李恽族侄的身份,再加上在石赵的三公身份,此番投奔乞活军,必然是高层首脑之一。
如今石虎此番新败,包括石遵和冉闵镇守北面的五万精兵,留在襄国一带的精锐之师也不过十万,而广宗的乞活军有数万人,石虎想要找他麻烦还真得掂量掂量。
在李农看来,东燕城一战,包括之前的连续失利,司马珂已经要了石赵政权的半条命,接下来的石赵政权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一旦司马珂渡河伐赵,则寻找机会率乞活军投晋。届时他手中有数万乞活军,必然受到司马珂和南晋朝廷的重视,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能卖个好价钱。
乞活军,跟北府兵一样,也是流民组成。
乞活军的组建者是晋廷的并州刺史司马腾。在匈奴人刘渊的强大攻势下,司马腾在并州待不下去了。他率领并州能走的两万多户汉人向冀州迁徙,这其中包括士族、官僚、流民,全部混杂在一起,这就是最早的乞活军。
司马腾死后,乞活军首领田禋率领其部将田兰、薄盛后来又杀死汲桑,为司马腾报了仇。此后乞活军内部产生了分歧,为了生存,他们各奔前程。
田禋留守邺城,李恽、薄盛投奔了东海王司马越,王平到了梁国,陈午到了陈留,诸路乞活军依旧同胡人进行了殊死抗争。
虽然后来大部分乞活军因为主将战死,或者内部矛盾,以及羯赵政权的威压,与石勒达成妥协,但是乞活军并未彻底投降,一直坚持与胡人斗争在最前线,尤其又以广宗、上白的乞活军为甚。
历史上的李农正是在349年因为石赵内讧,投奔了乞活军,并因其名气过大,成为了乞活军的首领,后来更是以乞活军为班底,协助冉闵建立的冉魏政权。
而因为司马珂的到来,历史发生了变化,导致李农提前了七年投往广宗,聚集乞活军与羯赵为敌,以自保己身安全。
………………
东燕城东门。
朔风猎猎,朝阳如血。
太阳逐渐升得很高了,很亮,照在人身上却没有一点温暖。
东燕城一战,羯赵的四个主将战死两个,叛逃一个,而且这三个之中,两个是三公,一个是天王石虎的儿子,除此之外,十万大军更是几乎全军覆没,只跑掉了姚弋仲的八千余骑。其余近五万的羯人战兵,不是被活活烧死,就是被射死,只有三万多汉人辅兵,得以归顺晋军。
羯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东门前的原野上,堆积如山,尸骸身下的泥土已变成厚厚的褐色——那是血,那是羯人干枯的鲜血。
一只乌鸦飞了过来,落在一具尸体上,欢快的啄了起来。它的叫声又引来几只乌鸦,看到满地的丰盛的食物,齐声咕咕欢叫起来。
乌鸦越来越多,以至后来成片成片的飞来,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乌鸦,欢叫着啄着地上的尸体。
随后,几只秃鹫,也闻到了食物的气息,也呼啦啦的展翅狂扑而下,挺着凸起的肚子在遍地尸骸间,舞动着那不祥的长喙。
所谓鸟为食亡,这些乌鸦也好,秃鹫也好,在这么多食物面前,丝毫没有怕人的意思,只是拼了命的
西风烈,然而再劲烈的西风也吹不散空气之中那浓重的血腥味。
司马珂在王辉等亲兵的簇拥之下,负手肃立旷野之上,周围遍地都是尸体,浓重的血腥味中人欲呕,但他对这一切却视若无睹。征战多年,见过太多的尸山血海,使得他逐渐麻木了,尤其是面前的羯人尸体,在他眼里,和非洲猪瘟时见到满猪场的死猪没什么两样。
东燕城内外,到处都听到晋军将士的欢呼声。
这一战,被羯人堵在城内堵了三个多月,堵得太憋屈了,如今几乎全歼羯人,叫他们如何不回肠荡气。
而且,不要说是军司马以上的主要将领们,就是普通的士卒也知道,羯人经此一役,是没有能力再渡河而战了。整个黄河以南之地,归为大晋的治下版图,那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次,晋军是把羯人的军事力量彻底打残了,再加上东北还有慕容燕国虎视眈眈,西北的代国也不是吃素的,羯人已经自顾不暇。石虎唯一能做的就是据黄河北岸而守,彻底进入全面防守。
天策军将士,其中八九成都是祖籍黄河以南之地,如今黄河以南之地即将全部彻底归于大晋的治下,心中是别提有多兴奋和自豪了。
谁能想到,他们昔日名为羯赵士卒,其实不过是被羯人驱使的奴隶,今日却成为横扫中原的汉人雄师。
司马珂令邓遐组织天策军步卒,清理羯人的尸体,将羯人的身上的铠甲、兵器、箭镞和财物等全部扒下来,收集和整理在册,充入军库。又令毛宝组织归顺的汉人辅兵,负责挖土坑和掩埋已经被天策军清理完毕的羯人的尸身,避免产生瘟疫。
同时又派人飞马传报镇守在云台山一带的庾翼,率五千兵马,进驻濮阳城,安抚百姓,整顿整个濮阳郡的政事和军事。
虽然黄河以南之地,还有青徐两州尚未占领,但是整个黄河以南的晋军,只有在死守在陈留郡的张貉的五千兵马,其余青徐两州的防卫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直接令夏侯长、桓温进驻即可。
但是他并不急于占据青徐之地,陈留郡的张貉尚未攻下,必须先解决张貉再说。他有心大力扶持谢尚,要让谢尚、夏侯长和桓温所率的北府三军同时进驻青徐诸郡。
陈留郡的张貉部兵马,已经死守了四五个月,也该是结束战斗的时候了。他修书一封,派人飞马送给谢尚,密授破城事宜。
同时,此时已到了342年的农历二月中旬,再过段时间就是土豆育种和播种的时间了。石虎已被打残,他不用太赶时间去对青徐两州大兴兵戈,先把第一季的土豆和红薯种下去再说。
如今黄河以南的地盘已即将尽归他治下,他在江北的兵马已接近二十万大军,这三万多辅兵他不想再充入军中。如今之计,应该投入更多的人力来从事生产,为将来渡河北伐做好准备。整个濮阳郡和东燕郡北部都几乎被他迁移空了,正好将这三万多归顺的辅兵补充一下这一郡半之地的人口数量,不能让大量的良田荒废了。
总之,东燕城一战,将司马珂原本计划的两年之战几乎一次性了结,接下来就是如何治理、安定和繁荣这黄河以南的大片大片的膏腴之地了。
………………
太武殿之内。
接到东燕之战失利消息的石虎,这次没有暴跳如雷,而是两眼失神的坐在白玉床上发呆,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在他的眼中,有哀伤,有失落,还有几分惊恐。
南晋之国,他一直没怎么放在眼里,甚至当年南巡到长江的时候,还动起了吞并江南之志。因为他心中知道,南晋这个小朝廷,水浅王八多,外战不行,内斗倒是很厉害,所以才会被羯人赶到江南之地,才会有当年宁平城之战羯人三千屠戮十万大军的神话,这样的朝廷,几乎没有什么威胁。
谁能料到会有司马珂这个小煞星横空出世,不但连斩他几个儿子,现今更是威胁了石赵政权的生死存亡。
东燕城一战,对石赵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过去几年对晋军之战的失利影响,加起来还不及这一次的大败。因为之前的兵马,虽然号称数万,其实羯人只占了两三成,以汉人和杂胡为主,而且折损的羯人也并非全是精锐。而这一次折损的兵马,可是实打实的五万多的羯人精锐之师,几乎是整个石赵一半的精锐。
这个残暴如猛虎,一向独断专行,嚣张跋扈的君主,心底涌起了一股恐惧感。他心中深深的知道,南晋的这个年轻主帅,给他带来的威胁,远远要比北面的慕容燕国更大的多。而且想要在战场上击败此人,几乎很难。
石虎整整静坐了一个两个多时辰,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扭头对身旁的女尚书道:“给朕温一壶酒来。”
那女尚书见得石虎终于说话了,而且神色也较为平静,心头终于落下一块大石来,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石虎历来一发怒就喜欢随意杀人,宫内的妃子、宫女和內侍,不知被他杀了多少。所以一旦石虎发怒的时候,宫内的众人就有种命不久矣的恐惧感。
温好了酒菜之后,那女尚书见石虎居然慢悠悠的吃起了酒菜,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启禀陛下,中书令在门外等候许久了,可否赐见?”
石虎面沉如水,缓声道:“让他进来罢。”
曾经在石虎手下拜为三公的太保桃豹先是因为历阳之战失利被罢免,而后又在洛阳之战中战死,司空郭殷也因故被他罢免,而太尉夔安战死,司徒李农下落不明。实际上石虎的朝廷之中,已经没有三公了,除了女尚书之外,也只有中书令王波可以直接觐见他了。
等候在门口许久的中书令王波,听得女尚书传报,这才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王波禀报的是,冠军大将军率八千骑兵退回襄国,将兵马留在城外听令,自己孤身入城,自缚入宫,跪在禁宫的宫门前请罪,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石虎神色依旧是阴晴不定,眼中却露出思索的神色,问道:“可有李农的消息?”
王波小心翼翼的禀报道:“据闻司徒、抚军大将军李农,已畏罪潜逃至广宗,疑似投奔乞活军。据闻,李农原乃昔日乞活军贼首李恽之族侄,其一直隐瞒未报。”
石虎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狂怒之色,嘴角抽搐了几下,随即还是平静了下来,缓声道:“随朕去见见姚将军罢。”
王波一听“姚将军”三个字,便知姚弋仲这一把堵对了,至少其安全无虞,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禁宫门前,姚弋仲不顾天气寒冷,精赤着上身,而且被粗实的绳索五花大绑,直挺挺的跪拜在地上。
石虎在众臣和侍卫的簇拥之下,大步而来,见到姚弋仲,二话不说,当即便拔剑而出,架在姚弋仲的脖颈上,厉声喝道:“十万大军只剩得八千骑而归,还折了朕的太尉和爱子,你有何面目来见朕,何不学那李农,一走了之?”
姚弋仲朗声道:“微臣就算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也要爬回来向陛下请罪。微臣自知罪责深重,不可饶恕,还请陛下赐予死罪!”
石虎脸上的神色终于难得的挤出一丝笑意,手中宝剑一挥,便将姚弋仲身上的绳索割断,然后弃剑在地,亲自将姚弋仲扶起,又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姚弋仲的身上,大笑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爱卿如此忠心耿耿,朕岂忍杀之?”
第346章 难逃手心
陈留城。
东门城外两百步之外,一座土山已初具规模,达到一丈多高。土山之后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正在运送泥土。
这般情景,若是有天策军看到一定会觉得似曾相识。筑土攻城,完全是借鉴的东燕城的羯人的攻城计策。
只是,在土山之前,晋军又挖了一条深深的沟壕,羯人若是自城内挖地道而来,必然要经过沟壕而被发现。
自古破筑土攻城的计策并不少。
像司马珂或者历史上的李光弼那般掘土陷山是一条计策,或者像希腊人的特洛伊之战一样,被围攻的普拉提亚在土山下面挖了一条隧道,之后不断将土山陷落从隧道处运走,也不失一个应对之策。但是谢尚是先挖沟壕,再筑土山,沟壕两边有人守护,靠挖地道破解土山之策已行不通。
还有就是派兵突袭挖土山的士卒和民夫,但是晋军早派有弩箭手在守护,自是也行不通。
唯一的办法就是,晋军的土山堆多高,则羯人把东面的城墙加高两丈,历史上很多破筑土攻城的将领就是这么干的。
事实上,老奸巨猾的张豺也是打算这么干的,然而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双方武器的攻击距离的问题。
晋军在两百步外筑土山,羯人是毫无办法,因为两百步的距离,是羯人的矢石无法企及的距离。但是羯人在城墙上大规模的筑城,却要遭到大黄弩的激-射和重型投石机的狂轰乱炸。
平时羯人可以躲在垛堞之下,躲避晋人弩箭的劲射和投石机的轰炸。但是现在要把城墙加高,在城楼上大规模施工,便完全暴露在了晋军的矢石之下。
张豺几次试图组织人力加筑城墙,都被晋军的投石机和大黄弩的猛烈攻击之下,伤亡惨重,只得作罢。
眼看晋军的土山越筑越高,而且羯人已坚守了四五个月,城内的粮草也越来越少,张豺是心急如焚。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坚守了四五个月,居然还没有援军前来营救。
十数日之后,他派出去打探的斥候,终于回城了,带来了东燕城大战的消息,张豺得知消息指挥,彻底绝望了。
羯赵的十万大军居然在东燕城打得精光,他的北面已被司马珂的大军挡住了去路,他是等不到援军了。整个黄河以南的地界,羯赵的军马就剩下他这一支孤军了。
援尽,粮将绝,晋人的土山越堆越高且无法破解,再等下去就只能坐以待毙。
张豺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决定还是率众突围而出。趁着城未破,东面的青徐二州尚未被晋军占领,还有一线生机。而且城外的北府骁烈军又都是步卒,不用担心逃不脱的问题,出城一路往东,进入尚属于赵地的青徐二州,至少可以保全这只兵马。否则等到晋军进入青徐两州之后,东燕城就真的四面楚歌了,而且一旦晋军的骑兵杀到,到时想跑都跑不了。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张豺悄悄的率着五千的羯人,三更启程,打开了南门,人衔枚,马摘铃,偷偷的绕过了晋军的大营,往东面的高平郡撤去。
城内只留下三千汉人和杂胡兵马,一夜醒来,发现羯人已经人去楼空,反而觉得解脱了。晋军不但对汉人的归顺一向采取优待,对于杂胡的投降也是全盘接收,故此留下的赵军并没有紧张,当即打开城门,迎接晋军入城。
至此,羯人坚守了四五个月的陈留城终于落到了晋军的手里。
…………
农历三月初,整个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带,到处是春光明媚,天气也逐渐变暖起来。
高平郡,西北地带。
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如同一片乌云一般涌了过来,正是张豺所率的羯人大军奔逃而来。
陈留城到高平城,两百多里地,众羯人只带了三天的干粮,一路如同惊弓之鸟,不敢在路上过多的停留,直奔高平城而来。
张豺的计划是占据高平城,有了落脚之地,休憩个几天,补充粮草之后,便与晋人打游击。等到晋人进攻高平郡时,他们再进入青州地界,占据青州的任平郡。然后再继续这种敌进我退的打法,一路往北,拖到年底黄河冻上之后,再渡河而去,安全回到河北的赵地。
连续三天的长途奔袭,每天都跑了七十多里,众羯人虽然勇悍,而且是轻军而来,连做饭的工具都没带,只带干粮,也累得气喘吁吁的,疲累不堪。
站在纛旗下的羯人主将张豺,端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手搭凉棚,抬头朝远处眺望而去。
远远的,高平城那巍峨的城墙已经在望,张豺终于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也打了败仗,但是与晋军交战的羯人,就没有不打败仗的,就连太尉夔安都折在了司马珂的手中,他这点败绩算得什么。他若是能带着这只羯人兵马,一路迂回转回赵地,便是所有与司马珂交战的赵军将领之中战绩最好的,必然不会受到石虎的责罚,甚至可能因此获得赏赐。
“加速前进,前头便是高平城了,待得进了城,本将与诸君痛饮耳!”张豺长剑一举,高声喊道。
嘿~
众羯人原本已经疲累不堪,双腿像灌了铅一般艰难的挪动着,听得这句话,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脚下顿时如同生了风一般,速度加快了许多。
一旦入了高平城,他们就是这座城池的主宰。不但可以好好休憩一番,还可以好好的享受一番美酒和女人,叫他们如何不兴奋和激动。高平城近十年来几乎没有战事,城内的人口和物资储备都应极其丰富,足够五千羯人好生享受和挥霍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