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湘南笑笑生
第六箭,射在鹿右脸旁。
第七箭,射中了鹿头的眉心。
第八箭,射中了鹿头正下巴尖处。
一连八箭,都离红心差了好远,四周的僮仆虽然不敢出声,却一个个露出戏谑的笑意,似乎看猴戏一般。
其实一连八箭射中箭靶,算不得太差,关键司马珂似乎不服输一般,一直射个不停,这种典型的输不起的模样,自然会引起众人的鄙视。
就连一旁的王悦和王恬,也露出无奈的笑容。
终于,司马珂似乎终于找到了感觉。
第九箭,正中鹿鼻梁处。
第十箭,正中鹿嘴。
接连两箭,离靶心只有一寸之遥,四周顿时又静寂了下来。
“好!”王恬和王悦两人忍不住赞叹。
不是赞叹司马珂的箭术,而是赞叹他的锲而不舍的精神。
八箭射偏,仍不气馁,然后接连射出两箭绝佳的成绩,简直就是一个励志典范故事。
此刻,王悦兄弟两人,对司马珂的印象又有了大的改观,就连四周的僮仆也露出了敬慕的神色,被这好看得一塌糊涂的俏公子的执着所感动了。
就在此时,司马珂搭上了第十一枝箭。
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十箭是个整数,按道理司马珂应该见好即收才是,难道真的非得射中红心才甘心?
司马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弓拉满月,箭镞直指箭靶。
这一刻,空气似乎停止了,所有人的视线都紧张的盯在箭镞上,不敢眨眼。
咻~
一道白光一闪而逝,紧接着笃的一声,那箭中靶了。
正中红心!
“好!”
全场发出雷鸣一般的喝彩声,整个王家后园似乎都被震动了起来。
这一箭太不容易了!
自家公子不是没有射中过红心,但是这元瑾公子坚持连续射了十一箭,终于射中了靶心,这份执着的精神,深深的打动了众人,有的人甚至感动得抹了抹眼睛。
就连王悦的眼圈似乎也微红了起来。
司马珂淡然收起长弓,递给王恬,深深一揖:“献丑了!”
说完,又朝王悦一揖。
转身,告辞而去。
王悦望着司马珂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叹道:“想不到宗室之中,竟有元瑾公子这般惊才艳艳的人物。”
就在此时,王恬突然咦的一声发出惊叫声,似乎见了鬼一般。
王悦转过身来,看到王恬丢了魂一般,脸色煞白,死死的盯着箭靶,心中大惑不解,也朝那箭靶望去。
瞬间,他的脸色也变了,满眼不可思议的神色。
十一枝箭,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箭靶上。
三横一竖,如同尺子比过的一般直。
那是一个“王”字!
……
王家后园,箭靶前。
一个年约六旬的华服老者,一身儒雅之气,静静的望着箭靶上的那个“王”字,脸色阴晴不定。
身后王悦和王恬一左一右,分立两旁,束手而立,神态极其恭谨。
此人正是建康城中最有权势的人物,琅琊王氏的家主,也是南北氏族的代表,大晋司徒、太保、始兴郡公王导。
许久,王导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我道陛下缘何会将羽林骑交给此子,如此看来,此子倒也算是宗室之中的佼佼者。”
“匹夫之勇,应算不得甚么。”王悦看到父亲神色如此凝重,觉得有点过了。
王导摇摇头,沉声道:“其射十一箭,先射远,再射近,又无章可循,绝妙的瞒过尔等耳目,足见其心思之缜密,否则以尔等心智,岂会事中浑然不知,事后才悟?其到最后亦不说破,不炫耀,此绝非鲁莽之辈,颇有心计,假以时日,必是个难缠的对手,长豫切切不可轻视之。”
王悦默然,不再做声。
王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蓦地暴怒起来:“司马珂居然射了个‘王’字,难道是要箭射我王家吗?岂有此理,区区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宗室之子,竟敢对王家如此无礼!我且去找他理论个明白!”
王导缓缓的转过身来,怒目瞪着王恬,寒声道:“我素日怎么教你的,凡事稍安勿躁,些许小事,竟然如此狂躁,日后何以成大事?”
王恬虽然满脸愤愤之色,却不得不低下头来,不敢做声。
王导又沉声道:“长豫速选四个貌美歌姬,必须是处子,送到元瑾公子府上去。”
“遵命!”王悦应了一声,立即告退而去。
王恬忍不住又不服起来:“司马珂竖子,辱我王家,父亲不予追究便已是宽宏大量,为何还要送其歌姬?难道我琅琊王氏,竟然没落如斯?”
啪~
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王导气得发抖,指着王恬怒骂道:“我琅琊王氏,若皆如你这般愚蠢,便真要没落了,滚……”
王恬不敢顶嘴,只得捂着脸,恭恭敬敬的告退而去。
王导目送王恬离去,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那箭靶上,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箭射琅琊王氏……年轻人血气方刚,倒是敢想,看来老夫是真老了……”
司马睿与刘隗,一个皇帝,一个重臣联手,没有扳倒琅琊王氏。
大将军王敦,琅琊王氏的另一代表人物,竟然两次叛乱,犯下可灭九族的大罪,最后兵败被杀,却丝毫没影响琅琊王氏继续主导朝政。
颍川庾氏,声望不亚于琅琊王氏,又是皇帝的亲舅舅,曾利用庾太后临朝听政,多次打压王家,同样未能得逞。
曾经掌握东晋大半重兵的陶侃,一度想弹劾他王导,最后也身老病死,不能动他王导分毫。
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宗室少年,想要挑战琅琊王氏,实在太自不量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第17章 喝酒、赌钱、谈玄
出了乌衣巷,司马珂乘牛车打道回府。
他知道,就在他离开王家府上那一刹那,他和琅琊王氏的斗争便已开始了。其实,从他入了太极殿,被任命为羽林骑统帅的时候,斗争便已开始。
司马宗室的日子,日益式微,但是按照历史的进程,日后会更加没落。
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七年后,司马衍便会无缘无故的暴毙,自己将失去最大的依靠。然后司马岳上位,再两年后驾崩,紧接着是两岁的司马聃继位……如此一来,自己的这一生,都将在世家和豪强们的打压之下度过,是否能善终都不得而知。
当然,真个与王家斗,以自己现在的力量,就算有司马衍护着,也是轻松被碾压的份。
虽然他还没遇上真正的高手,但是他相信以他的武力,恐怕很难有人能跟他相提并论。然而这显然不是一个武力称王的世界,个人武力可以自保,但是很难掀起太大的浪花。要想扭转乾坤,还得靠大脑,壮大自己的势力。
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根深蒂固,在朝廷几乎一手遮天,就连小皇帝也要敬让三分,也只有庾家可以抗衡。固然他现在小有名气,而且深受小皇帝器重,但是要想跟琅琊王氏斗,跟王导斗,几乎就是螳臂当车。
但是他不觉得王家会全力来打压自己。
在王导眼里,自己最多只是个在狮子面前叫嚣的平头哥而已,犯不上认真计较。而且区区一个羽林骑而已,翻不起什么太大的浪花,司马衍那里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王导一向以忠君的形象示人。更何况,还有王家最大的对头,颍川庾氏在虎视眈眈,那才是琅琊王氏的大敌,不可能为了司马珂花费太多精力。
而最重要的是,王导这个人一向以忠厚长者面目示人,爱惜名声,虽然玩弄权术,倒也不会来阴的。
一路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的,牛车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牛车。
听得他的车轮声动,从那辆牛车上下来一个少年,笼冠青衫,大袖飘飘,丰神如玉,正是谢安。
“贤兄别来无恙,愚弟已恭候多时。”
司马珂望着笑吟吟的谢安,心底莫名的产生一丝感动。古人重义,秦淮结拜虽然只是一时兴起,但是谢安是真把自己当结拜大哥了。
历史上的谢安,少年时以清谈出名,屡屡拒绝朝廷征召,青年时更是隐居会稽郡东山,与王羲之、孙绰、支遁和许洵等名士和名僧寄情山水,悠然隐居。甚至因为拒绝朝廷的次数多了,有关官员上疏认为谢安被朝廷征召,历年不应,应该禁锢终身。然而谢安丝毫不以为意,直到四十岁那年,才为了振兴家族,选择东山再起,终成一代名臣。
谢安在这个时候亲自登门等候,多半是与羽林骑一事相关,不管是来劝还是来勉励,都绝不是为了私心,而是真想帮自己。
两人打了招呼,谢安又笑道:“如今快到晌午,我知秦淮河有一船家,做得一手好鲈鱼脍,极其鲜美,不若愚弟做东,一同去品之,再沽一坛好酒,不醉不休!”
司马珂知道他必然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跟自己谈事情,欣然应允。
……
河风习习,秦淮悠悠。
一艘精致的画舫,停在秦淮河微波荡漾的水面上,河风顺着窗吹进船舱内,将一舱暑气吹了个干净。
靠窗边,一案,三菜,两坛酒,司马珂和王安石对面跪坐。
菰菜、莼羹、鲈鱼脍,一坛十年陈的黄酒。
三道菜都是吴中风物,在晋时极其有名,价格自然也不菲,其实吃起来极其清淡,并不合司马珂胃口。
他体质天赋异禀,新陈代谢自然也比普通人快得多,消耗的能量自然也多,这种清淡的减肥餐,并不能满足他身体代谢热量的需求,少不得回家还要大吃一顿。
只是他知道,谢安请他来重点不是吃饭喝酒。
谢安夹了一筷子鲈鱼肉,细嚼慢咽的品尝了一番,双眼望着窗外的悠悠河水,这才摇头晃脑的吟起诗来。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声音之中,颇有感慨之意。
这首诗是三十多年前,名士张翰所著。
张翰是张良之后裔,惠帝时官至大司马东曹掾,因不愿卷入晋室八王之乱,借口秋风起,思念家乡的菰菜、莼羹、鲈鱼,辞官回吴松(淞)江畔,“营别业于枫里桥“,并做了这首诗。
司马珂听谢安吟了这首诗,心中秒懂,这个拜把子小弟,是想劝自己不要卷入纷争,安享太平。虽然是真心为了自己好,目的却跟王悦一个意思,要自己不要沾惹羽林骑这趟浑水。
司马珂笑了,微微叹道:“菰菜、莼羹、鲈鱼,再配上喝酒、嗑药、谈玄……贤弟是不嗑药的,喝酒、赌钱、谈玄,人生快意,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