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臊眉耷目
这人方才到的长沙郡,就摆这般大的架子。
这多么郡官皆在署中候着他,他居然连面都不露一下,就直接回府休息去了?
懂不懂什么是礼数!
“这刘伯瑜欺人太甚!”
出了郡署的门,贼曹掾史霍嵩便拉住了郡丞邹珂,对他道:“邹公,那刘伯瑜如何这般大的架子?州牧之子有甚狂的?便可这般作态了?我等今日在郡署设宴,侯了他近两个时辰,他到了长沙竟连个面都不露便自顾自的回去歇息了?如此不知礼数,也敢自称为名士之后?端的可笑!”
郡丞邹珂乃是长沙县中目下处刘磐外,权柄最厚者。
汉朝各郡,尊三户法以外郡户籍任本郡太守,但自太守之下的佐官,却基本都是郡中本地之人。
他们大部分都是当地具有一定势力的士门亦或是豪强。
郡丞邹珂捋着须子,环顾着围绕着他的那些本土的兵曹掾史,尉曹掾史,户曹掾史,奏事掾史等一众太守佐官,很是无奈的叹气。
“你们啊,眼光着实是太浅了,想不到实际地方,刘伯瑜乃是名门之后,使君之子,如何能连这点微末之礼都不懂得?他这是摆明了要……唉,罢了罢了,不说了,不说了。”
说罢,便见邹珂转身欲走,
那些人哪里肯,纷纷上前拦住他。
“邹公,尚未尽言?如何便走?”
“是啊,邹公!”
“有什么话您就直说!”
皱珂使劲地摆着手,道:“不可言不可言,若是尽言,回头事情传了出去,某这郡丞可就保不住了!老夫全家还指着我这六百石的郡丞吃饭,岂能因为你们便坏了前程?都闪开,闪开!”
金曹掾史韩羟一把拽住邹珂,笑道:“邹君勿要玩笑,这长沙郡内谁人不知,邹君乃是承阳大族,家资锯亿奴役众多,哪还会差这一年六百石的秩俸?邹君今日若是不明言,我等便不让你走!”
“对,不让!”
“邹君,咱们皆长沙本土名族,一荣俱荣,你便是说了,在场的哪个又能出卖于你?”
“那刘伯瑜到底想怎地?”
邹珂被这些人磨叽的实在是不耐烦了,叹息道:“早晚就让你等坑害死我……罢了,我且问诸位,那刘伯瑜当年潜入南郡,是如何平定南郡,立威以迎刘使君入襄阳的?”
听了这话,一时间众人竟然是出奇的皆不吭声了。
大家心中都因为邹珂这一句话,而开始打鼓。
少时,却听少府使赖旬喃喃开口嘀咕了一句:“他半杀南郡宗族首领……”
郡丞邹珂一指赖旬,道:“那,这可是你说的!你们都听见了?日后出了事,休往我身上扯!”
第一百九十章 伯瑜,我对你有信心
桂阳郡,郴县郡署。
张羡坐在自己的书房内,桌案上放着一张展开的皮图,上面标志着荆南四郡所有的郡县,仓廪,武库,厚田,谷道……描绘的很是详细。
在汉末,将半州数十县城的广阔地域记载的这般详细的皮图,委实不多,
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张皮图,对于上位者来讲就等于拥有了图上地域的一半。
“刘表老儿,倒是有一双好子侄啊。”张羡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案,一边琢磨一边叹息道。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谁?”张羡抬起头,皱眉看向门外。
他瞧见的,乃是其子张怿。
“父亲,这么晚了如何还不睡?”张怿迈步走了进来,对张羡言道。
张羡冲着他招招手,让他进来。
“怿儿,长沙那边有了情报,言刘表之子刘伯瑜已入荆南。”
张怿不屑笑道:“是他?我听说过此人,刘伯瑜不过一弱冠竖子,依仗其父入了护君之盟,扬名于司隶,有甚可惧?据闻他此来荆南,不过是修筑学宫,迁民屯田而已……难道还能对父亲有威胁不成?”
张羡摇了摇头,道:“威胁自然是有的,为父历任两郡郡守,得荆南诸士支持,所依仗者乃咱张氏是南阳有名的经学世家,刘伯瑜若是在荆南立了学宫,翌日若有所成,其父子之名在荆南儒林必将凌驾与某,到时四郡士人望风向刘,你我父子在桂阳郡,又当以何人为辅?”
张怿皱了皱眉,道:“可父亲毕竟于荆南经营多年,与四郡诸士大多交好,难道他们便都是墙头草,会因为设立学宫的事而旦夕倒向刘氏?”
张羡叹息道:“短期内自然是不会,但若是长此以往,就不好说了。况且刘伯瑜在荆南屯田,一旦有所成,使荆南粮草丰腴,成南郡后方仓禀,那时刘磐在长沙凭粮秣广招士卒阻我北进之路,吾等在桂阳又岂有出头之日?”
张怿笑道:“父亲未免多虑了吧?我觉得那刘伯瑜此来纯粹就是为了兴学,并非特意针对父亲。”
张羡摇了摇头,叹道:“不可不防,难道你忘了你伯父是如何被活捉的了?”
张怿皱眉道:“哪个伯父?”
张羡道:“便是南郡的那位……”
“他啊!”
张怿闻言不屑一笑。
在他心中,张方这等南阳张氏的庶子偏支中人,根本就不配当他的伯长。
好歹也是南郡的一方豪强,实力强横,与目下的南郡蔡、蒯两族并列,结果旦夕之间,却被一个弱冠小儿设计收拾了,简直就是南阳郡张氏之耻。
“父亲勿虑,那刘琦能够设宴平定南郡宗族,不过是仗着隐匿身份,巧言诓骗而已,他能使宴诓杀南郡宗族一次,难道这天下之人都是傻子,还能再中其谋?父亲无需担心……就凭我们这些年在零陵和桂阳招募的三万强卒,任凭那刘琦如何行事,皆是无用之功而已……他奈何父亲不得的。”
张羡长叹口气,道:“话虽如此,然为父还是不放心,不可让此子在长沙待的太久,以免惹出祸患……还需想办法让他早回襄阳才是。”
张怿心中暗道自己的这个父亲还真是生性多疑,区区一个弱冠小子,有甚惧哉?
还至于担心成这样?
但毕竟张羡是自己的父亲,张怿也不好多说他什么。
“敢问父亲,咱们眼下应当如何?”
张羡沉思了片刻,道:“首先,要确保咱们张家在荆南立于不败之地,怿儿可代吾先置于书于荆南经学之门的家公与诸位望族族主,许以厚利,暗中结盟,不可让刘琦小儿钻了空隙。”
张怿又问道:“父亲所言的士族豪士,当以何人为先?”
张羡为他大致列举一些首选:
“零陵刘巴,其父其祖皆为郡守,乃两世两千石之高门,”
“赖恭,赖叔颍国君第七十三代孙,乃是大豪。”
“经门蒋氏,族中子弟亦多不凡,”
“桂阳赵氏,鲍氏,必须要引为臂助。”
“另有长沙吴巨、桓氏、罗侯后人这些,统统都要想办法联络停当,不可错落一个,还有那长沙的郡丞邹珂,汝当暗中派人与之密切接触,静观刘琦举动……剩下的诸族,可顺而排后。”
“诺。”
……
刘磐在郡署处理公务完毕,便去刘琦的居舍寻他,
两人在舍内置酒布食,互诉这半年时间各自的际遇。
对于刘琦在上雒期间的经历,刘磐听了是既羡且佩,
当他听到刘琦陈述到了精彩之处,特别是与孙坚联合活捉胡轸之后,竟不由连连拍手叫好,高呼痛快!
但反观刘琦听了刘磐的经历后,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三千人?”刘琦惊诧的看着刘磐,惊道:“你在长沙郡所能够执掌的兵卒,只有三千人?”
刘磐黝黑的肤色有些发红,他嘀咕道:“不少了,三千人马,若是皆训练成精卒,也足可称之为边郡强军!”
“问题是……”刘琦哭笑不得的看着刘磐:“你离开南郡的时候,严君可是给了你两千人作为班底的……你这半年时间,就只招募了一千兵壮吗?”
“钱不够啊!”
刘磐恼羞地道:“你不知道,这荆南的蛮族到底有多少,又有多难对付,而且反叛的次数实在太多,每月几乎都有蛮族反叛侵略各县的消息,光凭郡国军根本没有办法对付他们,我只能依照各县的豪族平叛!但若是依仗他们,那便要许以他们方便厚利,但若是如此,我就没法彻查人户收算赋,没有足赋,郡国库府便没有盈余,没有盈余那还谈何养军?不能养军,那就……”
“就没法平叛,是么?”刘琦淡淡的接口道:“所以说,这就是一个死循环了?”
刘磐点点头,道:“就是这么个理了。”
刘磐所说的这种情况,其实在各州各郡各县各乡之中都有存在,而且这算是历史上各朝各代都普便存在的现象,历代皇帝都为了能够解决税收的问题,而在终身奋斗着。
豪强进行土地兼并,造成了许多黔首失去田地,不得已而卖身于大族,成为其附户,
而这些附户便被大族用作‘隐匿人口’为其私用创收,但即使隐匿了,在郡署和县署的户薄上,依旧存在着这些户数,
存在归存在,却因为被收税方是大户而收不上口赋,如此地方县府就得将赋钱嫁接到别的普通黔首齐民身上,却因此让那些普通民夫不得不为了维持生计而去贩卖土地,最终也成为了大族的附户,在一定程度上又成了隐匿人口。
这在各朝各代,都是普遍存在问题,每朝每代都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不遗余力的改革各种政策,力求不再依赖户册,只靠田地征收。
免役法、一条鞭、地丁摊粮永不增赋等等,反反复复朝令夕改,都不过是当权者想要国家的土地能够与政府产生直接的收益关系。
在刘琦和刘磐所居住的山阳郡,地方豪族在一定程度上,也不会跟政府做的太绝,大家彼此能够做到各让一步,中原豪族在地方政府的软硬兼施下,会一定程度的按照所拥有的附户比例上缴口钱,助地方县长完成一部分上计的考核,甚至有时候还会帮他们的附户承担一部分的免戍钱(汉代戍边制因为一开始只是卫戍郡国的边境,距离较短,所以总期限只为三天,到了后期却发展到要去边郡卫戍,已经不切实际,但政令不改,因此便可用三百钱免戍)
但是在荆南,特别是目下的长沙郡,以刘磐为首的郡国政府很明显因为实力与地方不对等,对郡国的掌控力极弱,所以不能让地方豪族进行妥协让步,再加上荆南常有蛮夷作乱,竟使户口百万的长沙郡的税赋达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钱都不够用,就更别说招兵了。
刘琦一脸无奈地看着刘磐,问出了一个略微让自己有些心寒的问题。
“张羡目下有多少兵马?”
刘磐唏嘘道:“张羡在荆南布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目下仅是在桂阳和零陵,他能够调动的军卒就不下三万。”
“三万对三千?兄长你觉得咱们胜算大吗?”刘琦长吁口气,无奈道。
刘磐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本来胜算是不大的,但不知为何,伯瑜一来长沙,我就感觉手中最少有了十万精兵……伯瑜,我对你有信心!”
第一百九十一章 郡守与豪强矛盾的开始
刘磐的话,并没有给刘琦足够的信心,他也不会相信刘磐对他的吹捧之言。
都是自己前世用过的套路,刘磐这刚多少水平,根本忽悠不了他。
自己若是真能顶上十万大军,那刘琦现在二话不说,直接单枪匹马就杀奔零陵,冲进张羡的郡署……一刀斩其狗头,遂扬长而去,岂不快哉?
但实际上,这个操作未免太难搞了,他穿越的人是刘琦,不是孙悟空。
……
“兄长,你做人不如原先实诚了,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吹捧之言?”刘琦毫不客气的指正了刘磐的虚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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